第六九章 杀意
我躺在倾盆大雨之中。
雨水哗啦啦地落在我的脸上,将我呛得几乎窒息。
我快速坐起来,将口中的水快速咳出来。
抹抹嘴,四围一看,此处的风景应是一处山崖底下。
坐了片刻,我恍然回忆起,这是我追着闻商来到崖边,他跳下去以后,我也不慎滑落的山崖吗?
倘若如此,那么凡间的八年是什么?是梦?
此事暂且想不出答案,我又思索自己在这崖底躺了多久。
看天色阴沉可怕,大约这场雨下了有一阵子了,为何我到现在才醒?
地上看了看,那把随我一起落下的剑躺在草丛里,雨滴落下之时,还能听见铮铮有声。
闻商呢?他先我一步掉下来,此时可还在崖底?
幸而我这一回掉下来没有受伤,我站起来拾起剑,又抹一把脸上的水,唤起闻商来。
周遭只有磅礴的雨声回应我,闻商似乎已不在此处。
不会罢,以他的个性,即便我俩已经无缘,总不至于将我一个人扔在崖底,而且连剑也没有捡走。
正当我疑惑时,身后突然一阵刺眼白光,我忙转过头,闻商竟凭空出现,同样躺在草丛中。
“闻商!”此时我对他生出几分义气,过去推了推他。
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被这雨淋得睁不开眼。他坐起来,定了定神看见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出了点小意外。”我道,“别说这些了,你站得起来吗,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
显然他也没有受多重的伤,与我就近寻了一处山洞避雨。
我用仙法拂去满身的水,又在洞中升起一团火来取暖。
闻商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我将双手靠近火光取暖时,他才看向我来。
一开始我没有在意,但他看的时间未免太长神情又太投入,我抬起头与他对视。这时他倒将视线避开了。
“你在看什么?”我见气氛尴尬,开口问道。
“没什么,雨快停了。”
我看了看外面,雨幕依然织得密集,哪有半点雨停的迹象?
我突然想起来,闻商的突然出现,是不是也到凡间游了一趟?于是我试探地问道:“闻商,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顾晨的人?”
闻商愣了一愣,反问我:“你认识他?”
“认识。”我道,“你与他……是否有某种关系?”
闻商想了想,在我对面坐下:“你想知道?那是与我情劫有关的人。”
我心中一咯噔,但是经不住好奇心作祟,咬了咬牙道:“但说无妨。”
闻商便述说起来,关键点与我猜测的没有多少分别。
顾晨就是凡间的闻商,闻商就是回到仙界的顾晨。
其实那是十三万年前,彼时我刚刚闯上乌衣之国,闻商却已收拾了西方叛神。
消灭神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闻商自愿到凡间历劫,经历凡人的生死苦痛。他托生在一个书香门第,长大后又是一代名相。
闻商说到这里,仿佛故事终结了,说是他的情劫,可丝毫不提情之一字。
我突然问:“你在凡间,没有成亲吗?”
“你明知故问吗?”
我不知为何抱有一丝希望,即我化身的灵雀其实也是他情劫的一部分,是真实存在的,我不是陌婴的替代品。如此一想,灵雀故去时,顾晨也还十分年轻,兴许他以后还会再续弦呢?当时我们在一起,感情单纯透明,但谁能预料我离开后,顾晨一个人会经历什么呢?
这个猜测不知令我欣慰还是更加难过,所以我又问道:“你在凡间,一共娶了几个妻子?”
“什么?”他极讶异,也稍有些愠怒。
我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这下子,雨是真的停了。我将宝剑一丢,插在他身边的地上:“这是你的,还给你。”顿了一顿,“就此别过。”
经历如此一遭,还能与他对话,我觉得此生也差不多无憾了。
我回到东海,还未喘一口气,成洛又慌里慌张地跑来。
我头疼无比,怒道:“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跑动!”
“宫主,此事属下不得不急!”
“何事?”
“掬月仙君……病危了!”
“五师兄!”我连忙跳起来,一捻诀直冲出水面,飞上天庭。
我慌忙跑到大公主的宫殿内,见到往来人物皆神色哀戚。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向大公主的闺房轻轻走去。不为别的,我只怕打扰了五师兄。
五师兄躺在床上,早已进入昏迷。大公主就坐在床沿,发丝只是松松挽起,看不清面容。
我轻轻走近,道:“大公主。”
大公主带泪的眼睫微微一颤,看向了我。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的悲痛比我更甚,也没有对我说什么,又低低垂下头去。
我这才敢靠近床边,低头去看我的五师兄。
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到了如此地步,大公主该是能试的方法都试了,然而天命所归,五师兄劫数如此。
“他的心在我身上,”大公主突然开口,“我本欲还给他,但他坚持不肯受。他说他既然给予了我,便要我代替他好好活下去。可是……”
我脑中闪现出灵雀刚刚故去时,顾晨的神情。
伤心到处古今同,凡人也好,神仙也罢,都是一样的。
“他偷偷给我下了咒,让我无论如何都会在最后一刻丧失理智地想活下去。太上老君说,眼下要就他,只有将我的心给他了。可是……”
大公主的心已被陌婴毁去。
“陌婴,她将我的心剜去以后,竟将它毁了。我始终想不出她的用意。”事已至此,大公主依然冷静,想起陌婴来。
我道:“大公主的意思,莫非觉得她是受人指点?”
大公主沉默不语。
大公主不明说,我却不能不猜到。她知道我与乌衣之国国君的关系,不便要我与乌衣之国翻脸。
可是,当日我对契疆说起此事,看他的神情,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我摇摇头:“公主多虑了,契疆没有指使她。”
大公主便不再说话了,但我心中仍觉得不踏实,若不前去乌衣之国一探究竟,此事将难以得出结论。
于是我从大公主的府邸退出来之后,径直去了乌衣之国。
契疆见到我,甚是意外:“你去了哪里?为何毫无音信?”
我不愿向他诉说凡间之事,只道:“我去了大公主府邸。五师兄……”我实在不忍将现实再说一遍,只道,“你听说了吗?”
契疆低头沉默,我道:“他们的悲剧,自陌婴开始。你当真不知?”
契疆略有怒意:“你怀疑我?元蓁,你该明白我的为人,我伤害掬月能得到什么好处?无谓之事我绝不会去做。”
得了契疆保证,我放下心来,道:“我着实担心五师兄,他不该如此……”
“我知道你对生离死别总是很难过。”
“如何能不难过呢?”
夜晚,契疆因不忍我独自回冰冷的东海,将我留在乌衣之国中。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半夜,想出门走走散心,意外见到契疆也出了门。
这么晚了,契疆还要出去与谁会面吗?
近来杂事颇多,我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悄悄跟了上去。
然而契疆去的地方,令我疑惑不止。——
此处是闻商与陌婴的居所。
正巧他们都还没睡,陌婴在采银梅上的露水,闻商为她捧着琉璃瓶,二人有说有笑。
契疆出现在月光下,闻商见了他,不动声色,陌婴行了一礼:“陛下。”
契疆深吸一口气,仿佛压着怒火:“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陌婴。你不该让元蓁如此伤心,也不该让朕背负嫌疑。”
陌婴站在阴影处,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道:“元蓁知道什么了?”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但也没准明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此话一出,我背后一凉,以为被发现了。
等了半晌,没人喊我的名字,我才确定是契疆恰好说的。
陌婴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息怒。臣原本就不是完全之人,若非那时候及时换心,早已化为灰烬了。”
“我知道,所以当初便默许你的作为,替你掩盖事实。”
“你当真……”
在我说话之际,闻商先开口了:“也就是说,当真是你剜走鉴君的心,几乎杀了她,才致使如今掬月性命垂危?”
陌婴沉默半晌,道:“我只能这样做,否则你早就见不到我了。”
“我会有办法救你,你马上把该归还的归还回去。”闻商平静道。
“你救我?是要用你的心来换吗?”
“我们不能这样亏欠他们。”
闻商极冷静,陌婴却狠命摇头。
闻商又道:“你可知掬月为了不让鉴君殉情,特地为她施了一道咒语?那咒语如今只有天帝能解,今日她便长跪在凌霄殿外,大雪纷飞,致使她腹中胎儿……”
偷听的我心一揪,攥紧了衣襟。
这时契疆也叹一口气:“你要如何?”
“不!”陌婴后退两步,手中的梅花也滑落了,“我绝不离开你,绝不会将大公主的心交还回去!”
“这还由得你吗!”我终于忍无可忍,从梅树后走了出来。
陌婴诧异地望着我,不知为何,我们只对视一瞬,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有一个洞窟要将我吸附过去。
一瞬间,我也不知自己是否中了什么咒术,竟不顾肩伤化出斧枪,朝陌婴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