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既然两边都无异议，秦可卿带着女儿跟着弟弟去金陵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同去的还有贾蔷。毕竟如今他才是宁府主人, 出面处理族产之类的事情, 名正言顺。
宝玉就只写了封信，当然是给甄瑛的。让他到时候帮秦钟寻个书院。预定他们是年后过了正月十五在启程, 不过想到了大姐儿年纪还小, 决定还是三月初春时候南下。
一年一年，时间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从手里溜走，转眼又是一年冬。谁也没想到今年的初雪就下的这么大, 宝玉站在紫宸殿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眼前能见度不足五米的环境, 发现自己只能在侍卫班房待上一晚了。
今天是宝玉当值，侍卫亲军在殿内负责给皇帝拿刀的，第一条不是多么精明能干, 而是要长得好。宝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从长相上占了便宜, 便如侯平, 同样是侯门公子, 因为长相寻常又带着点粗犷, 皇帝从来不用他拿刀。
刚刚和人换班的宝玉正想顶着雪前往侍卫班房，后面却有人说道：“如此大雪, 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杜承业站在高台上, 看着地面上一寸多高的积雪, 笑道：“宝玉今日怕是不能出宫了。”
“陛下。”宝二爷欠身行礼, 皇帝突然跑出来干什么？
皇帝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殿阁高台之上看着落雪，而宝玉稍稍退后一步，站在皇帝的斜后方。尽管日常给这位皇帝捧刀，不过宝玉还是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打量皇帝。偷瞄一眼，宝二爷越发确认，皇太子应该是诸皇子中，长得最像皇帝的一个。
齐王杜翊大概因为诸事不顺，近来愈发朝着发胖超重使劲了，本来算是清秀的大好青年现在变成了个胖砸；鲁王杜竣应该更像他的生母静妃，如今在礼部学习，愈发的文雅安静。要知道，杜承业和杜竑这对父子的身上，除了温文尔雅，也有些霸道任性。
比如现在，便宜姐夫突然问便宜小舅子：“宝玉没见过童儿吧？”
“圣人说的是？”宝玉满脸问好，童儿，那是谁……
皇帝诧异的看着宝玉，眼神从不解变为了然：“哦，你还不知道。朕为公主取的名字，你的外甥女，名叫杜童。”
杜童……肚痛，呃，真是个好名字。
“戴权，前面引路，朕要带宝玉去见见公主。”
戴公公颠颠地带了一帮人，顶风冒雪的扫干净路，皇帝乘辇，宝玉跟在身边，来到了元春的咸福宫。
贾元春正在陪自己女儿玩耍，准确的说，是奶娘和宫婢们围着她们母女说笑，考虑到小公主还不满周岁，只能是一群人说话哄她睡觉。
“娘娘，圣人过来了，还带着小贾大人。”
通常来说，外臣不能入后宫，不过有皇帝做主，这就不是问题了。元春很惊讶，外头还下雪呢，皇帝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还带着宝玉……
“朕带他见见童儿，哪有亲舅舅没见过外甥女的。”杜承业笑道：“一会宝玉还得跟着朕去弘文馆。童儿呢？”
宝玉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和自己姐姐说话，怎么说呢，皇帝对自己的妃子，自然是随意自在。但元春也显得很自然，并没有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样子。宝玉心里好受了一点，起码说明大姐的后宫生活还过得去。
元春哑然笑道：“这个时候，童儿一定是睡觉呢，宝玉若是想看就去看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在元春眼里，弟弟都还是个孩子。“你外甥女就在那。”
宝玉在室内站了一会，等到寒气散去才走进暖阁里，奶娘小心的围着小公主，宝玉站在摇篮边向里面看，小婴儿握着拳头睡得正香。这孩子长得不像元春，像杜承业，宝玉看着这孩子，小心的碰碰孩子的手指。
小公主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睁开了眼睛，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宝玉，咿咿呀呀的伸出手，可她的舅舅却没有抱她。公主的奶娘站在身边小心的准备救场，却看到这位年轻的公子看着孩子笑起来，如冬日暖阳一般。
“家中可还好么？”
皇帝在这里，元春也只能问问这个，而宝玉也回答道：“都好，长辈们身体好，听说公主出生，之前老太太还特地在清虚观点了盏长明灯。”
“你们姐弟，这么生分做什么，简直是朝廷奏对。”杜承业在旁边看着女儿，笑着说了一句。
元春和宝玉也只是笑笑，谁也没说什么，反正皇帝在旁边，她们姐弟难道能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到时候怕皇帝还得好奇，有什么不满呐。
杜承业自己倒说了出来：“在宫中，的确拘束更多，之前太后还说过去在娘家如何如何。朕想，若是后宫女眷能够前往娘家省亲，才叫体天格物罢。”
宝玉心里一沉，卧槽，你要让娘娘们回家，我们就得造大观园……这是劫富济贫还是怎么着。
元春眼睛一亮，却又遮掩似的低下头。这只是皇帝的一个构想，随口说出来，在皇帝面前，元春虽然显得自在，等闲却不对皇帝的想法发表什么评论。
这个场面就像员工想要提出加薪，老板却满嘴鸡汤就是不说正经事儿，宝二爷旁观总结道。
姐弟见面匆匆结束，宝玉跟着皇帝又回了紫宸殿，外头还在下雪，反正今天宝二爷没法下班了。元春轻拍女儿，还在回想方才的见面，只有她看见家里人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是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活人。否则她在宫中，每天抬头见到的就是四方天，过去在家里还能出个门，如今一年年就这么耗下去。
杜竑也在紫宸殿里，大雪嘛，适合皇太子过来表孝心。他刚从皇后那里来，正好赶上皇帝召见内阁值班的学士，讨论大雪之后可能造成的灾难：比如房屋倒塌，比如冻死冻伤，京城首善之区，皇帝自然会过问一句。
至于具体干活，那当然还是皇太子去，而早就不和儿子怄气的皇帝，还将自己很欣赏的、登基那年的新科进士、翰林许咨调去了做了东宫舍人。
宝玉送太子离开的时候，悄悄向杜竑眨眨眼，排除那些有的没的，他们还是挺好的一对。杜竑微笑着离开了紫宸殿，而宝玉又奉命召来了礼部侍郎，皇帝真的下了决心，要让后宫诸人省亲。
鹅毛大雪终于停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宝二爷骑马回家，宁荣街附近都没有往日卖货的摊子。而听匆匆行走的行人们议论，京城已经有民房被雪压塌，还有人真的冻死冻伤。宝玉皱着眉回到自己院子，晴雯告诉他，三姑娘在书房等着他呢。
三姑娘一脸凝重，宝玉从门外进来，解开披风一笑：“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哪有那么多不高兴。”探春无奈道：“有两件事，我觉得该告诉你一声。”
宝玉意外的点头，示意她尽管说。探春就道：“头一件，东府那位大奶奶最近常常要见琏二哥家的大哥儿，咱们侄儿；第二件，最近、最近府里下人有流言，说你和林姐姐走的太近，全家姐妹里对她最好，我们，我是说二姐姐、四妹妹，我，都靠后了。”
“而这肯定不是你们说的，”宝玉虚点空气：“二姐姐没那个心气，你犯不着，惜春还小呢。”
探春点头：“对，我让侍书和林姐姐那边的紫鹃想法子打听了一下，有两个人比较……薛家表姐和湘云。”
“薛家正忙着要搬走，她不会有这种心情。”宝玉的眼睛落在外面的落雪上：“应该就是湘云，她也未必是抱着什么坏心思，可能就是抱怨一句，或者说了什么，结果叫人给传出去了。”
贾三姑娘一挑眉：“你倒是信得过她，我倒觉得，女孩子的嫉妒挺可怕的。”
“谁没有一时糊涂呢。”宝玉笑笑，何况湘云这辈子没怎么常来贾家，她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荣国府下人听她的。因为这样很容易暴露自己，他觉得史大姑娘没那么蠢。
嘴上说宝钗没心情，实际上宝玉觉得这事很像薛宝钗的手笔，或许是她旁敲侧击，诱导湘云做的。也可能是藏在史湘云的不忿之下，薛姑娘倾情奉献，策划了这场流言……不过她这是为什么？
“我们怎么办？”三姑娘觉得今天自己没法不叹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都不敢和林姐姐说。”
宝玉耸耸肩，语气很无所谓：“不怎么办，让他们说去罢。横竖姑父临终前将黛玉托付给我，我就要负责，她的终身有我。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探春明白了宝玉的意思，她不能置喙自己哥哥这个决定，三姑娘转而问道：“那东府大奶奶的事情呢？”
“明年鲸卿要带着他姐姐和外甥女去金陵，老太太都答应了。”
这个消息探春知道，这也正常，说到底贾蔷是贾蓉的堂兄弟，尚未婚娶。秦可卿带着女儿回到金陵祖籍之地，还有自己弟弟相陪未必是坏事。
宝玉接着说：“贾蔷也会过去置办族产，至于尤氏，再看看、再看看。”
探春不明白他想看什么，兄妹俩目光相撞，宝玉做个口型“二嫂”。三姑娘明白了，他想要看看凤姐会不会袖手旁观，再说还有贾琏呢。
“你去把，最近小心别受寒，雪后天冷。”宝玉披上斗篷又要出门的样子，探春在背后问了一句他要去哪。宝玉回答，去看看京郊庄子上怎么样了。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去，数九寒冬，贾琮、贾环都被宝玉从家里带了出来，感受一下冰雪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