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皇太子发现自己愈发沉溺在如今的生活中,尤其是将齐王杜翊打发回京之后, 甚至不必担心齐王突然上门。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门户, 然后和宝玉在一起就好了, 东宫甚至失去了微服观风的兴致。

    每日就和贾宝玉在一起,两个人读书射箭, 骑马踏青, 饮酒作诗—这个邀请了江南一些文人名士,皇太子到底是皇太子,他不会忘记政务和正经事的。

    只是宝玉今日却没有早早来杜竑这里报道, 他晨练回来,就被小刘姑娘给挡在了门口。刘姑娘看见他就跪下了,给宝二爷吓了一跳, 干什么这是!

    “你先起来,有话说话,跪下做什么!”宝玉将人提溜起来, 拉到了厅里, 又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有话说。”

    刘姑娘叩头如捣蒜, 咣当咣当的磕头让宝玉心烦:“奴婢骗了大人, 奴婢不是刘县令的女儿……”

    “哦。”宝玉居然显得很淡定:“你终于说了, 这事我猜到了。那天高公公过来之后,你就想和我交底, 但因为东宫祭祖之事耽搁了, 对吧?”

    不知道究竟叫什么的姑娘连连点头, 宝玉笑道:“那现在, 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你该说实话了吧?否则我救不了你。”

    这个小姑娘叫春生,就是春天生的,她是大姐,底下有两个弟妹,家中养孩子艰难,她就被卖了。后来就到了刘县令家,她是刘县令女儿的丫鬟,在刘家数年,也养的不那么黑瘦。刘家人口少,她这个从小跟在真正刘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也养的不错,所以宝玉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没有看出她不是县令的女儿。

    至于真正的县令太太和刘家姑娘,都死了,春生告诉宝玉,她们赶上肥城民变,各自走散了。因为春生是村子里出来的孩子,还会点火做饭,她把脸涂黑,假装也是灾民,居然没被发现。可刘太太和刘姑娘,则被发现死于野外,还是民变消弭之后,春生给她们收尸埋了。

    可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里呢?虽然不算笨,终究经验不足,就被人贩子拐走,险些丢了性命。当时她向宝玉求救,是拼着性命不要,豁出一切。但她也怕因为自己是个奴婢,没人肯救她,就谎称是刘县令家的女儿。

    “奴婢活下来就不想去死,所以,就想着和您说实话。”春生又磕了个头。

    宝玉看着这个女孩子,比黛玉她们大两岁,比迎春还小一些。跪在自己面前就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但还带着点小小的希望,是啊,没人想死。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至少有一点能够确定,春生已经没有家了。

    “这事我会替你遮掩,信也没有发到福建去,我会说是自己弄错了。”宝玉微微叹息:“至于你,你是愿意回家,你自己的家;还是……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会做饭,愿不愿意帮我照顾个人?也算做个管家。”

    春生不想回家,当时她们家想要让她做童养媳,后来世道艰难,没人买。才把她卖给人牙子,如今她不想再经历那种事了,可她对自己的父母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愿意跟着大人!”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宝玉让春生安心养伤,他跑到了杜竑那边告诉小高,以江苏巡抚衙门的口吻给刘县令写封信,就说他的妻女不幸身亡了,不必提起什么弄错了女儿之类的事情。

    “那不就是个奴婢,你还要把人给带回去啊?”小高啧啧称奇:“你还真是帮人帮到底。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贾珏大人带丫鬟呐。”

    阴阳怪气,打死再说。宝玉用拳头按着小高的脑袋,直接让他告饶。其实小高没啥恶意,宝玉也知道,他这么阴阳怪气的无非是提醒自己:也要关注太子。

    不过宝玉不觉得杜竑有那么小心眼,他堂堂皇太子,如果要和一个小丫头较劲,呵呵,想想宝玉身边的姐姐妹妹,怕东宫殿下要有操不完的心。

    那天晚上,杜竑提到回京之后的事情,他和宝玉谁也没有开口。两个人辗转反侧,睡也没睡好,宝玉的目光落在床帐上,他和杜竑都是心有顾虑。也好,起码比两个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傻子凑一起,要好太多了……吧?

    杜竑倒是有些羡慕那种什么都不想,得过一天是一天的主儿,他自己就是想得太多了。宝玉也是个操心的命,太子有天凌晨爬起来的时候,借着初升太阳的微光,觉得他和贾宝玉都有白发了似的。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能不能共白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太子又觉得自己可笑,他和宝玉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时光,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齐王返京,朝中也无消息,但五月中旬的时候,宝玉收到了京中家书,是黛玉写来的。上面只有短短一行潇洒娟秀的字体:伊内斯书信已到广州,其友即将来京,五月许过金陵,望知。并家中一切安好,妹林字。

    也就是说伊内斯那个技术员朋友要来京城,并且中途过金陵?宝玉想到了身上的三万两银票,趁着自己在金陵,这是个好机会。不过自己早晚要回京,光靠自己不行,宝玉摩挲着手边的茶碗,要在江南弄一盘生意,起码要有两方面为自己撑腰:江苏巡抚沈健、体仁院甄家。

    对啊,甄瑛那小子,自己可以去找他!宝玉收好书信,牵着骝鼓就离开了行宫,直接杀上甄家去找人。甄家在江南的宅子和荣国府也差不太多了,非要说不同,也就是他们家没有逾制的摆出公侯府邸才能用的东西,比如牌坊、下马石之类的。

    以宝玉的眼光来看,盘踞江南十数年的甄家堪称江南八千岁,如果和甄瑛达成一致,他想办的事情不会很难。

    “你……”甄家门房脸色本不客气,宝二爷极有先见之明的将腰间侍卫亲军的腰牌亮了出来,对方马上改口:“这位大人,您是?”

    “我是侍卫亲军、校尉贾珏,京中荣国府之后,今随东宫来南。如今正事完毕,请假出来见你家甄瑛少爷的。”

    门房一惊,这可是个只闻其名、未闻其人的熟人,三年前扬州林老爷过世,他们家大爷带着小爷宝玉也去上香,回来就和老太太说荣国府的宝二爷与他长得很像。何况荣国府与甄家乃是老亲,门房赶紧恭敬道:“贾大人请等一下,”将宝玉让进门房里,“您等等,我这就去报信。”

    宝玉微微颌首,门房一溜烟跑走报信,宝玉就势打量起了这甄家的角门,自己好歹进了门房,看看外头有个五品官服色的官员只能站在墙根底下。里外围了不少人,宝玉随口问道:“世伯很忙吗?我看这里等着的人不少啊。”

    “您有所不知。”小厮在旁陪笑道:“明儿本是我们老爷的寿辰,因不是整寿,东宫殿下又在金陵,家里没打算大办,想着家里热闹一下也就罢了。可我们老爷在江南这些年,上下同僚过来了,也不好不应酬。如今巡抚沈大人家的管家就在里头呢。”

    哦,宝玉点头,原来如此。他还在想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宝兄!宝兄可算来了,我想着你在太子身边侍奉,家父也严令不许打搅正事,这才没有过去。”

    甄瑛如今比宝玉稍矮一些,依旧是面如冠玉、肤色白皙,和他比起来,宝玉就显着严峻些,比甄瑛高些,肤色没有过去那么白净。不过甄瑛不在乎,或许真是缘分,他对宝玉还是亲亲热热,一见面就抱住了他。

    宝玉笑道:“瑛弟还好?说来惭愧,不知道世伯明日寿辰,我空手上门……”

    “诶,别说这话呀!”甄瑛笑的极开心:“我父亲也不会计较这些,这回甚至不让我们兄弟为他寻寿礼,你能上门他就会高兴的。不过先不说这些,我带你去见我家老祖宗!”他拉着宝玉的手,高高兴兴的为他讲这些年他自己的事情,一路往正房去了。

    作为世交晚辈,正式上门自然要拜见长辈,宝玉也是执晚辈礼给甄家老太太叩头。上首的老人家笑的和他亲奶奶没啥区别,赶紧叫起,让宝玉站到身边,连连打量:“瞧瞧这孩子,和咱们宝玉多像。嗯,就是比咱们宝玉瞧着有阅历,好孩子,你可比我这不成器的有出息!”

    “您过奖了。瑛弟如今正在读书,听说已经过了童子试,将来科举有成,入朝拜相封侯亦不在话下。”花花轿子众人抬,漂亮话谁不会说。老太太眉开眼笑,让人端来表礼,又叫他和甄家几个年幼的兄弟子侄见面。

    甄家老太太道:“说来咱们两家是老亲,早年太爷们就做过亲的,这自不必说。当日在京中,我与史家姑娘、珏儿的祖母也是闺中密友,你们兄弟对他也该像自家兄弟一般,守望相助,切不可忘。”

    年轻人们一起行礼应是,老太太又一叠声的安排下去,要留宝玉吃饭。其他人都退出正房,只有甄瑛和贾珏两个被老太太留下,拉着手嘘寒问暖。不想外头传话,说老爷也要见贾家少爷,还请老太太暂且放人过来。

    “老爷说,请老太太不必不舍得,一会两个孩子都给您放回来。”来传话的丫鬟口齿伶俐,给老太太说的一笑,抬手放他们走了。

    离开老太君上房的时候还好,快到体仁院甄总裁书房外面的时候,甄瑛就有些迟疑,宝二爷一看就知道,这和自己当初一样,想到见父亲就哆嗦。他揽着甄瑛的肩膀,一起走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