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这道圣旨在京中很是掀起一道热潮,朝臣们议论纷纷“果然齐王深得陛下宠爱”“中宫也甚爱幼子”, 也不知道第二种猜想是怎么传出来的。

    保宁侯在其中出力不小, 如今齐王在舆论中似乎成了最炙手可热的那位皇子, 值得大家高看一眼。本来嘛,齐王有皇长孙, 又有皇后偏爱, 如今陛下也对他另眼相待。这样的皇子,就非常有“东宫预备役”的气质了。

    天然亲近东宫的朝中大臣感到了非常不安,更让他们不安的是, 为什么太上皇没有出面阻止皇帝令齐王副祭。

    太上皇不是没劝,而是找不到人,杜承业做皇帝已经快五年了。如今太上皇已经不可能在实际问题上给他什么制约, 更别提“孝道”,每月一次问安就是皇帝的孝道。反正他也没有苛待自己的父母,不是吗?

    很多人窃窃私语, 却无人知晓真相, 包括中宫郑皇后。郑皇后能随杜承业在太上皇身边做小伏低, 夫妻俩一路将杜承业变成了太上皇自悼太子死后最信任的儿子, 她自然发现了此刻情况的不妙之处。他们夫妻总算是患难与共, 皇帝对两个儿子也一直不错,所以郑皇后的警惕心并没有那么疑神疑鬼。

    哪怕她知道次子杜翊对长子杜竑有些阴阳怪气, 作为母亲, 郑皇后也只当时小孩子怄气而已。所以她将保宁侯子弟来到杜翊身边毫无芥蒂、所以她毫无疑心的将皇长孙抱来身边抚养, 还常常让太子妃也亲近长孙, 希望能为东宫带来一个新生儿。

    可这次真的不同寻常,皇室祭祖从来是皇帝和皇太子的事情,如果某位皇子被赋予这个重任,那么可以说他在皇帝心中一定是非常有地位的。现在大魏朝有皇太子,好端端的为何要让齐王插上一脚,这会引发一些不好的猜测。

    皇后绝不希望看见自己两个儿子兄弟阋墙,所以她很自然的想和皇帝谈一谈,他们夫妻从来如此。可皇帝躲了起来,只说自己忙,让皇后在椒房殿空等。等到皇后想去紫宸殿的时候,她才终于发现,她的丈夫已经控制了皇宫,如果皇帝不想见她,那么皇后就没办法见到他。

    而杜承业躲在贤德妃这里,在他怀孕的妃子这里享受着一点安静,他这个表情元春挺熟悉的。在过去,很多年前,她的父亲贾政还年轻的时候,带着她和哥哥贾珠读书,就像一个能让他在庞大家族中找个清净的活动。那个时候的二老爷就是这种表情,渴求安静,别烦他。

    男人有时候希望在女人这里找份清净,如今换位思考一下,贾元春觉得当年父亲没能在母亲、姨娘那里找到的东西,杜承业也没能在皇后和其他妃子那里寻到。因为她们和他的利益关系太强烈了,只有自己关系最浅……

    她的弟弟宝玉偷偷给她传信,是怎么说来着?

    “你要钓鱼,总得知道鱼喜欢吃什么。”元春觉得很有道理,并且她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和特长,不管她肚子里的还是是女儿还是儿子,她建立的关系会让她和孩子们过得很好。

    济南衙门里的齐王自然是欢天喜地,他成为了国朝建立以来头一位能在皇太子主持的祭祖仪式上露脸的藩王。齐王都能想到京中会如何议论这件事,而他会引来多么大关注,杜翊做梦都能笑醒。

    杜竑和贾宝玉坐困愁城,或者说,只有宝玉坐困愁城。他觉得有点愧疚,早知如此,当时他不该幸灾乐祸,而应该劝阻杜竑……、

    那个上书或许被皇帝视为了一种挑衅,一种帝国未来继承人跃跃欲试的自我展示。这会让一个上有太上皇的中年皇帝何等不安,宝玉捂着脸叹气,他该想到的。

    “别这样,我们不是说了好了吗?”杜竑起身坐在宝玉身边,“想做就做,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接受。这不怪你,别自责。”

    宝玉叹口气:“于公于私,我都没尽到责任……”

    杜竑打断了他的话:“我做了决定,我就会接受后果。宝玉你该高兴,好歹父皇这也算是出气了,总好过他一直记恨这件事。他,不是什么特别大度的人,父子一场,其实我很了解。但我不后悔,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后悔,我们做的事,是正确的事情。我不能接受那种将黎民当成草芥的态度。”

    宝玉有些不太明白,原谅他,过去的那个贾宝玉没心情、也没机会接触到帝国最高层。

    杜竑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你想想我那些叔叔伯伯,他们除了皇祖封过世子的之外,其他曾经与我父亲作对的,不管是世子还是其他子女,均不得封。”

    仔细想想,的确都是光头宗室啊。宝玉恍然大悟,按例新皇登基该推恩的,哪怕是太上皇犹在,皇帝继位五年也该对宗室加恩了,可杜承业就是拖着不办,他故意让自己那些兄弟们忐忑不安,疑神疑鬼,最后不得不跪倒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靴子,祈求皇帝的谅解。

    还有杜竑,宝玉拄着脑袋看东宫,面目清秀端正的东宫此刻在他眼里和绝代佳人也差不多了。他是太子,事情出了纰漏,他没有将责任抛给自己或者其他什么人。而且宝玉不敢保证自己处在杜竑的位置上,会不会那么坚定的做那些正确的事情。

    这份坚定足够让人心生好感。

    “要不要让齐王来个水土不服,”宝玉抚上杜竑的肩膀:“不让他出现在祭礼上。”

    杜竑一惊,按住宝玉的手:“不要,我知道你为了我,但不能这么做。我们既然知道了父皇的想法,就不要再刺激他了。”他盯着宝玉的眼睛,要他保证不去做无谓的事情,而宝玉确认了他的心意,干脆遂了他的愿。

    “那你最好给老尚书写封信,起码让老尚书想法子弄清楚,为什么之前定好的鲁王会变成齐王。”宝玉叮嘱道:“凡事必有因由,我有种感觉,这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你开始对我说你了。”杜竑反而提到了另一件事,他笑着看宝玉:“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样我们在一起,我不是一个人了。”

    宝玉的窘迫被涌上心头的感情取代,至少在这一刻,年轻人们靠在一起的时候,杜竑也好、宝玉也好,都觉得他们能永远靠在一起。

    然后小高出现了,告诉皇太子,明日启程前往金陵,而今夜依照惯例,皇太子需要接受山东诸官员的叩拜。

    皇太子立刻坐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宝玉帮助他收拾的衣冠整齐的出门了。迈出这个大门,太子就是太子,小贾侍卫就是小贾侍卫,不容逾越。

    清明节前,皇太子仪仗离开山东,走水路向金陵进发。他们会先到扬州,然后从扬州顺流而下。水路要比陆路近很多,加上沿路水师巡查护航,杜竑还是决定走水路。宝玉早有经验,不说在船上如履平地也差不太多。

    杜竑、杜翊兄弟俩就没这么禁得住折腾,可怜兮兮双双躺倒,只能每天在床上躺尸。皇太子的船舱也算宽敞,三月的阳光洒进舱室,皇太子面色苍白有气无力,还要拉着宝玉不撒手。这让宝二爷哭笑不得,除了安排护卫,观察岸上和水师护卫之外,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太子身边。

    连杜煦都说他,最近在皇太子身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了,说他们俩黏黏糊糊的。

    “过去和吴让,咱们仨一块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黏糊,定时定点的报到。”杜煦不高兴的抱怨:“就算他是皇太子,你也用不着每时每刻围着他,他有太监、有侍卫,咱们可不是。对了,我还没说呢,这回太子可把陛下气得不轻。”

    他怎么知道,宝玉歪着头佯装不解,杜煦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我祖父安阳公曾经做过上皇伴读,在宫中多有人脉,我们在山东启程之前,他给我写信,让他小心差事,说陛下极为不悦。你我如今是陛下的侍卫亲军,不是太子的侍卫,小心些!”

    他居然忘了杜煦!宝玉恨不能抽自己一下,杜煦肯定会知道一二。宝玉佯装无知对友人道:“陛下肯定不高兴,可鲁王变齐王是怎么回事?安阳公他老人家没说京中现在如何吗?”

    “……”杜煦叹口气:“你知道悼太子罢。我祖父说,那日圣人探问上皇,提到了太子在山东抚民一事。然后上皇就说,太子很像悼太子的作风,知道体恤民力。陛下回宫之后,就将鲁王改成了齐王。”

    宝玉皱眉,奇怪的请教:“圣人当年和悼太子有过节?”

    “什么?当然不是!”杜煦摆着自己的大手:“没有的事,我祖父的意思是,你明白吧,死人永远是最好的……圣人或许觉得自己在上皇心中永远比不上悼太子,所以上皇那么说,陛下心里不太舒服。”

    原来如此,这种复杂的心理并非无稽之谈,宝玉也能够理解。就好比他母亲提到大哥贾珠,原本那才是她的乖儿子,她的希望,可现在她只能忍受贾宝玉了。

    杜煦按着宝玉的肩膀叮嘱道:“总之,若是你觉得合适就提醒太子一句,让他低调小心。最好主动给陛下低头服软,不要让圣人有什么其他的猜测和联想。”

    宝玉谢过杜煦,往太子的船舱去了,如今他进皇太子的地方无需通报。他刚迈步进去,就听杜竑有气无力的叮嘱小高:“……现在才是写信的好时候,孤要给父皇、母后写信,不,我亲自动笔。”

    儿子向父母讨饶也好,卖可怜也罢,自然要念唱作打一应俱全,宝玉站在门口嗤笑自己,别小看他们的太子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