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皇太子最近的日子有些难过,当然不是因为新生的小皇子, 他还没有这么小心眼, 祖父和父亲也没有那么糊涂。也不是因为政务、学业繁忙, 一直以来都是众人眼中完美帝国继承人的杜竑,还不会被学业压垮。
他烦心的乃是自己聊得来的友人们都走了, 吴让倒还罢了, 宝玉也是走的毫不留恋。我这东宫属官做的就那么不舒服吗?
当然了,之前提到的两件事,也多多少少影响了太子的心情。自从他成为太子, 皇帝皇后夫妻俩对待长子的态度又严格了一个新台阶。之前太子的少傅说,皇太子频繁出去行猎,恐有不妥。骑马打猎,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是皇储,是国本, 怎么能如此轻率!
杜竑明白少傅的意思, 可他觉得连骑马打猎也要小题大做, 未免也太夸张了, 难免有些阴奉阳违。他这边不以为然, 日常还带着人出去跑马,这下可好, 事情直接被捅到了皇帝跟前, 恰好皇后也在, 杜竑就被叫过去狠狠地挨了一顿训斥。
人生中的前十几年, 杜竑都是在宫外度过的,如今在宫中,身份的变换让周围人的要求也变了。这个道理杜竑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对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准青年来说,看着父母对弟弟们爱护有加,格外宽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在父母严厉标准的同时,周围人对他的谄媚巴结更是上了一个新台阶。不夸张的说,当年作为王世子的杜竑就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使个眼色就有人拿过来。可如今作为皇太子的杜竑发现,自己不用使眼色,就有许多人将珍奇之物捧到自己跟前。
虽然东宫太傅、少傅对他的有些习惯,诸如跑马游猎,颇有不满。可他们同时也承认,皇太子在处理政务,提出条陈的时候,都是老成持重,可堪重任的。
这一来一往,太子的脾气也是大了不少,也愈发认为,作为皇储,除了父母师长不能忤逆,其他人都不该忤逆他,这是宗法道理赋予东宫皇储的尊贵。可世间往往事与愿违,杜竑的生活除了父母长辈,也远远没有想的那么顺心。
齐王杜翊,皇储一边机械的练字一边想到,自己这个同母弟现在愈发难缠。虽然因为战事没有封王典礼,可杜翊该有的王府、僚属,师傅王友,都是皇帝和皇后亲自看过的。这可不是什么“将藩王养成废物”,而父母对于爱子的必然态度。
除了杜翊,三弟鲁王竣也变了……他不再像过去的那个在长兄和次兄之间,偏向长兄,需要兄长庇护的王府公子,而是真正的像一个朝廷藩王。这意味着,鲁王对于自己身份的变化适应的非常好,如鱼得水。近来,崇文馆翰林师傅也提到,鲁王温文尔雅、谦逊好学。
甚至皇帝都在私下感叹:鲁王不复当年谨小慎微的样子,倒是很有皇子气度,将来必然可以为国效力。
鲁王的母亲因为早生皇子,如今也被封为静妃,杜竑停下手,将毛笔凑近烛火燎了一下笔尖,想继续练字却发现自己心绪不佳。罢了罢了,总归是庶出,皇太子揉揉太阳穴,虽然两个弟弟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但是相比而言,他们都是“庶孽”,自己才是嫡长子,是无可辩驳的继承人。
我只要孝顺父皇母后,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想来万事无忧……至于那件事,杜竑叹口气,自己还是要先成婚,起码要有个儿子,到时候压力就会小很多。等到这次战事结束,太子妃的人选也就该有定论了,希望是个好相处、好生养的人。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但这种自我安慰向来没用,杜竑依旧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直到二更天的时候,太监进来提醒,他才迷迷糊糊的小憩片刻。晚上睡不好,白日就会很累,杜竑被太监服侍着从床上爬起来,又是疲惫的一天。
踩着积雪去崇文馆,这是年前最后一堂课,之后杜竑要带着在此读书的弟弟和宗室子弟拜见母后。还得带着他们去上皇、太后之处行礼。
“齐王身边那个人是谁?”今天是崇文馆的师傅给众皇子讲易,杜竑却在上课前发现弟弟杜翊身边有个年轻人和他相谈甚欢。
小高悄无声息的溜出去,过一会才回来在杜竑耳边道:“殿下,齐王身边的乃是保宁侯郑家的子弟,好像是保宁侯郑英的次子。”
杜竑眉棱骨一跳,他身边因为早就被上皇和皇帝安排的明明白白,所以只有吴、陆两家外戚子弟在,自己外公家的都是表弟,年纪不合适。而郑家长房,也就是保宁侯一系,因为与养出皇后的二房一系感情一般,郑皇后也从未提过要将保宁侯家的子弟放在杜竑身边。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杜竑带着疑问,好容易熬到了散学,带着众人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才弄明白。等到众人散去,郑皇后表示:“他们还是低头了,来这求为英大哥哥家的老二寻个去处。我想若是去你东宫那边,圣人与上皇必会过问,翊儿那里反而没那么讲究。”
……行吧。杜竑还能说什么,能为了这个事与自己母亲闹别扭吗?他不是这种人啊,估计,这也没什么吧。嘴上说这些没什么,可皇太子莫名的觉得不安,但他的教养又让自己觉得这样太小人了。
何况,别说杜翊,就是杜竣身边也有朝臣子弟,自己难道要跑到父皇跟前,请他老人家将这些人从弟弟们身边赶走吗?那可真成笑话了。
杜竑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人生面对过得最大危机就是和父亲出京游猎遇上了盗匪—后来又知道这是哪位叔伯派来的。虽然他也懂得人心多变、不可不防,但至少在目前,年轻的皇储并没有彻底的转变思想。
毕竟皇子中只有他在读书、学习政务,他的弟弟们就算给他添乱也是小处,无碍大局。等到再过几年,弟弟们都长大了,自己手中也会有更大的、足以压制他们的筹码。
皇太子并没有意识到,那个时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未来,归根结底,都是皇帝说了算。
太子不好当,杜竑有时候经常想到坏处,又拼命将自己的思路扭到正轨,安慰自己一切都好好的。他没有想过、也完全不敢深想,自己不得自主,没有退路的根源,在于父亲是皇帝,而他只是储贰。
此时临近新年,新年之前有祭祀,还有各种朝见拜会。杜竑本人也要给四位长辈行礼拜年,还得在大年初一,于东宫接受百官二跪六叩的朝贺。
这日太庙祭祀归来,杜竑拖着疲惫的脚步返回东宫,外公郑则却出现在了他回宫的路上。彼此见礼,杜竑就问外公为何在半路等着他,老尚书张口就道:“吴让、贾珏俱为东宫出去的武官,如今立下大功,也是您脸上的光彩!”
“前线得胜了!”杜竑一脸喜色:“如此……啊,多谢外公。我与您一道去给父皇报喜!”
郑则眉开眼笑,这个太子外孙还是挺机灵的嘛。一老一少向紫宸殿走去,路上郑尚书就给外孙讲了一下冯应雪夜踏平黑水城,斩首近千余、北狄死伤万人。而吴让、贾珏此役表现出色,其中贾珏斩将夺旗格外出众。
老尚书说的简单,皇太子却听得心惊肉跳,这也太危险了。那小子一个富贵公子,做什么这样拼命,难道是长大开窍想到要为国效力?总不能说他为了搏富贵吧。
连皇太子都吓了一跳,遑论荣国府,老太太听贾政的描述—还是刻意简略的描述,差点晕过去。王夫人已经哭上了,有道是远香近臭,儿子远行之后,她才发现心里还是放不下小儿子的。再怎么怄气,那也是亲生儿子啊!
姑娘小爷们心情就比较简单:二哥(宝玉)要平安回来呀!
贾政为了让老母宽心,赶紧道:“老尚书说了,黑水城一战打得好,圣人是会表彰有功之臣的。儿子想来,宝玉约摸元宵节之后也该回来了。”
“好好,我宝玉回来就好,你可不能板着脸。”老太太的矛头马上对准了贾政:“可不能和过去似的,如今孩子也出仕了,你也要好生教导他。”
贾政脸上赔笑,心中苦笑,那孩子如今怕是更不会听他管教了。
长辈们定下调子,如今已经不太把贾琏当回事的王熙凤更是高兴着凑热闹,连连吩咐人准备好了宝玉爱穿、爱用的东西,到时候直接用上。就连贾赦闻讯而来,也很是说了些场面话,诸如告诫小儿子和小侄子,好生念书,将来也要和你们二哥一般云云。
众人惊讶,大老爷居然也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很有长辈风范。
当事人宝二爷此刻却在遥远的北边前线后怕,这一场战应该说从头到尾非常顺利,可偏偏在收尾的时候出了篓子。贾宝玉心有余悸,若不是冯应大度,吴让被杜煦打晕了,这一次两个人怕是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