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贾宝玉，你！”贾雨村猛地站起躲开, 用手巾擦干自己的脸, 宝玉也起身直视贾雨村的窘状。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 发现贾雨村张嘴要兴师问罪，宝玉率先道：“给脸不要脸！”他几步过去逼视贾雨村。明明宝玉比他矮, 年纪又小, 雨村却觉得，这个在自己家里闹事的小子才是权力者。
外头的小厮早就听到了响动，想要跑进来却被贾雨村喝退, 他看着宝玉，宝玉冷笑着也看着他。
“贾雨村，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所谓的把柄在手, 就能支使我做事。”宝二爷掂量着手里的茶碗，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这件事就成了你的护身符，将来你攀上高枝, 完全可以不搭理荣府, 等到合适的时候, 再把荣府一脚踹下去。”
到目前为止, 贾雨村只是想让宝玉替他谋官而已, 并没有什么“搞掉荣府”之类的心思，可这不代表这种事他没干过。一个人做事的风格都是有迹可循的, 宝二爷太清楚这货的风格了,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一条！
是以, 当宝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贾雨村下意识就心虚了。要知道他当初做知县的时候，就是勾搭节度使，然后搞掉了知府……爬高一级、踩掉一个人几乎成了贾雨村的本能。
瞧瞧那个心虚的德性，宝玉嗤笑：“被我说着了。”他轻巧的跳到了茶案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贾雨村：“你现在不能撇掉荣府，也没那个资格，当然了，我会确保你以后也没有资格。不妨告诉雨村兄，那个写给你护官符的门子已经被我从流放地弄回来了，你高不高兴啊？”
雨村当然不高兴，可他也明白，自己的见不得人的命门被贾宝玉攥在手里。他看着贾宝玉的眼睛，知道这小子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不从命，日后也就没有什么政治生命而言了。到了现在这一刻，贾雨村真的有些后悔。
他应该早点寻个高枝攀上去的，原以为贾政只是吃祖宗的老本，贾雨村还觉得自己早晚能爬上去将这种只会借着祖宗庇佑的废物踹下去。可现在看看贾宝玉，贾雨村已经灰心了，自己过了不惑之年，膝下二子不成材，而对方还不到弱冠。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我也老了。
“所以，世兄的意思是，尤家姑娘和琏二爷的事情，让张家万勿说出去。”贾雨村叹口气，很有唾面自干的风度，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宝玉露出神秘的微笑：“不，让张家说出来。”
“什么！”贾雨村震惊的问道：“那琏二爷的名声……”
“诶，雨村兄，若是我二哥能在这件事上长点记性，”宝玉笑道：“那才好呢。”
年纪轻轻对兄长和家门就能下这种狠心，贾雨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了宝玉的心思。于是顺天府大堂上，张家的人公然喊出：“尤家那贱人不过是攀上高枝了！是荣国府的琏二爷！”
如今荣国府的确是“名不副实”，作为京中首善之区长官的顺天知府当然很清楚，可贾琏毕竟身上有官职，又是国公的孙子。何况如今荣国府的小公子又得到了太子的青眼，这种人家，哪怕稍有衰败，人脉毕竟还在，再说这最多是个风化案，也不能派人将贾琏拘押到场。
主要是没必要这么得罪人。所以，顺天知府也只是派人去荣国府，查问查问而已。
宝玉今儿特地待在家里，为了这个，杜竑还训斥了他一番：年纪轻轻怎么如此惫懒！要勤于王事啊。
为了请假，宝玉只好将贾琏这事当成笑话讲给了杜竑听，美其名曰：重视教化，这不也是王事的一部分嘛！
留下目瞪口呆，深觉京中勋贵们这种糜烂生活的皇太子一只，宝二爷施施然的走人了。他今儿守在家里，就为了等着看贾琏倒霉。
顺天府派人上门，休沐日的贾政和没有职务的贾赦自然都知道了，被叫出来的贾琏原本想抵赖……等着看到亲爹、亲叔叔都在场的时候，他也怂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和尤二那点事抖搂个干净。总算琏二爷没被吓傻，言谈间还在为自己开脱。
就，都是“那女人勾引我的！”这种开脱说法。
顺天府的人走了，贾琏噗通一下跪在了父亲和叔父跟前，贾赦阴恻恻的看着儿子：“咱们琏二爷可真行啊，东府还在孝期，你倒是会见缝插针啊，和人家遗孀的妹子勾搭上了！”
若是放在平时，只要不绿到贾赦头上，赦老爷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举轻放也就罢了，男人的风流罪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今日不同，贾赦是真的恼了：一则自己家里怎么折腾都行，可家里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惊动了官府！二则贾琏毕竟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在外有点风流名声不是大事，惊动官府，还不知道让人传成什么样，这个混账东西！
何况贾政也在，这让贾赦有点“丢人”的感觉，外人也就罢了，家里人会怎么想“老子英雄儿好汉、父子一对色中饿鬼”？
消息传到后头来的时候，宝玉正和黛玉、姐妹们，还有贾琮、贾环同在老太太跟前说笑，老太太正给他们俩讲自己头一回入宫谢恩，紧张的不得了。两个人都笑着听呢，外头鸳鸯就来传信：大老爷、二老爷在前头，把琏二爷给打了！
老太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宝玉和黛玉对视一眼，宝玉就道：“老太太，方才我过来之前，听说顺天府不知怎么回事，来咱们家好像要寻琏二哥问话。”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何况荣国府就这么大的地方，不一会邢夫人、王夫人，加上王熙凤就都到了。宝玉看着风姐姐红肿的眼睛，打心眼里同情他这个表姐。不管凤姐是心狠手辣也好、拈酸吃醋也罢，她对贾琏的心意是不容置疑的。
可惜，偏偏遇上了贾琏这个不着调的风流公子，只好左支右绌、勉力维持。
“二嫂子还有身孕呢。”黛玉在旁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对老太太表示自己要先出去。史太君看着未到及笄之年的黛玉，点头让她们姐妹都走了。而宝玉虽然已经出仕，可在长辈眼里还是个孩子，出事的又是哥哥，他也被打发走了。
“二嫂子得多伤心啊。”迎春在内书房里喟叹一句，惜春对这事还半懂不懂，只管看着兄姐们。但探春和黛玉却不以为然，夫妻数年，贾琏是个什么人，没人比王熙凤更清楚了。
宝玉注意了一下，贾琮的表情也是不屑、而贾环的表情很担忧。不过环哥儿担忧的肯定不是贾琏被打死，而是贾琏这货会不会拖累府里。行啊，都是明白人，宝玉放心了。
“宝玉，你不去劝劝？”到底贾琏是亲哥哥，迎春忍不住道：“老爷和二老爷那里，万一真的……”
“不会的。”黛玉眼看着宝玉有些不耐烦，何况要劝他早就去劝了，想来长辈们也是那个意思，让贾琏吃个亏长点记性，她对迎春道：“二姐姐也不必担心，且不说凤姐姐有孕，就是老太太也不会真的不管。”
迎春嚅嗫一阵，最后没再说什么，低头下不言语了。宝玉看她也想叹气，他这个二姐姐，脾气好到没有立场，任由别人搓圆捏扁。之前他们身边的奶娘大换血，迎春的日子也好过多了，但是仅此而已……宝玉觉得这或许真的是天生性情，没法子。
“二姐，琏二哥是嫡长子，嫂子又将生下侄儿。老爷心里有数，不过是心中有气，想好好的教训他一下而已。”贾琮出言安慰。
迎春笑了一下，贾琮也暗暗叹了口气，这性子也太好欺负了。
贾琏当然没被打死，他被打了个半死……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王熙凤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平儿悄悄进来：“姨太太派人过来送了棒疮药，宝玉他们几位姑娘小爷也让人送来了东西，二奶奶？”
凤姐这才回过神：“好生收起来吧，别忘了给你二爷用。”
平儿担心的看着凤姐，最后凑过来低声道：“奶奶有身孕，也得顾着孩子……何况，”她顿了一下才道，“何况二爷的毛病，奶奶一直是知道的，千万不要动气。”
凤姐终于对着平儿落泪，咬着牙落下泪来，她被平儿搀扶着走到隔间，气苦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家里哪里不好，还要出去找野女人，找就找罢，还是东府珍大奶奶的妹子！糊涂。”
屋里的贾琏迷蒙中还在想着，总算只暴露了尤二姐，柔烟没被发现，阿弥陀佛。
是啊，谢天谢地，这要是让王熙凤知道，非得活活被气死不可。
顺天府那边贾琏的供词当然是一推二六五，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尤二姐有过婚约还退婚了，琏二爷表示自己太委屈了！
既然供词如此，张家那边倒也没死咬着，根本原因还是宝玉告诉贾雨村，见好就收。尤二姐肯定不能再嫁给张家了，人家也不想要这个媳妇，官司到了这个份上，张家突然表示乐意接受调停。于是成功的敲了尤家一笔，都是尤氏自己的私房钱。谁让从头到尾，就是她撺掇的呢！
宝玉觉得，没了这笔钱，算是给个教训，尤氏能安分不少。至于尤二姐在这场官司的余波之后，是继续做外室，还是弄进荣府，抑或别的怎么样，宝玉就懒得管了。
“恭喜雨村兄了，”宝玉笑眯眯的坐在贾雨村家正厅上首，毫不客气道：“总算不负所望，此事解决。我看，雨村兄的好日子也快近了。”
贾雨村原本在自谦，一听这话，眼睛像点亮的蜡烛似的闪起来：“世兄的意思是？”
“我为你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了几句，想来吏部那边快有说法了，若是……可能太子殿下会召见你。”
贾雨村的眼睛更亮了，疯狂的闪烁起来，他原以为贾宝玉会再抻自己一段时间。没想到，对方居然说道做到，还为自己在太子殿下跟前转圜……不管了，反正是好消息，何况等到自己见了太子，就知道贾宝玉是否在欺骗自己。
宝玉面带微笑的喝茶，贾雨村甚么都不会发现，他只会见到一个略有厌恶但是爱才的皇太子。因为宝玉对杜竑介绍贾雨村这个人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