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宫

    虫鸣,鸟叫,水流声。

    滚滚而来的溪水泛着淡淡的血色,惊到溪边浣纱的少女。

    她皱眉眺望,只见顺着上游湍急的水势慢慢飘近,一具尸体?

    不,似乎还活着。

    她提着裙摆走入溪中,没想到娇小的身体竟有无穷的力量,拽着那人的衣角拖到了岸边。确定不会被溪水冲走,少女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旁,斜着眼角从脚到头打量起那人。

    轻便的黑色锦服,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束缚,看着这身行头便觉得很适合外出。

    皮肤很白,应该是…长时间浸在水中的缘故,不过不难看出是个皮肤极好的——男人。额头上有伤,已经没有流血了,脸色十分苍白,唇无血色……等等,该不会已经?赶紧试探他的鼻尖,不绝丝缕的呼吸微弱得感觉不到,死不了就好,少女如负重释的松口气。眼帘微垂,忽然蹬目凝神,嘴唇不自觉的成了o型。

    他长得……真……

    费力的搜寻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四字词语,翻来覆去不过几句,眉目如画,天人之姿。对,对!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超凡脱俗,干净明朗。配上苍白的肤色,宛如画卷未上色前最原始的模样,长而浓密的睫毛弯弯的像夜空半悬的月牙,几乎能够想像他一笑倾城的模样。

    不觉间,心跳加快两个倍速,她摸着自己泛红的脸蛋。

    “芽儿——”

    听到娘亲的声音,云芽慌忙起身,手足无措的理了理垂在耳旁的湿发。

    远处走来一健步如飞,面容朴素的妇人:“都快误饭点了,在这做甚,还不回家。”

    “娘,”云芽说,“我在溪边捡到一个人。”

    妇人脸色微变:“管他做甚,别管闲事。”

    “他还有气,不救他肯定会死的。”

    “芽儿,江湖险恶,别去掺合。”

    “他看起来,明明是一个被土匪劫财的富家少爷。嗯我猜,是被贼寇穷追不舍,不幸落到山崖的寒潭,飘到了这里。我既把他从河里捞了上来,就应该好事做到底。爹也常教育我做事要有始有终。你说是吧,娘~”

    “你,唉。”

    ?

    临近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这处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里,人们安居乐业,友善和睦的生活,怡然自得。

    而记忆深处,却是一片生灵涂炭,战火硝烟。

    刀剑交错声、呼救惨叫声遍布昔日辉煌的皇宫。

    “七皇子,快逃!快……”

    咻——一把利箭毫不留情的穿透了,从小陪在他身边的太监身体,芋子撑着最后一口气,推他走,“快…走!”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过是偷偷出了宫,转眼间城门已破,叛军逼进皇宫,势如破竹。

    父皇四哥九妹……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那是?”说话间,叛军士兵已举起弓箭跟着廊上狂奔的影子,随时准备开弓。

    另一士兵凝神看了会,双眼一瞪,立马拦下同伴的弓箭:“是七皇子…不能动。”

    ?

    “二哥!”

    眼看着兄长在自己面前吞匕自缢,他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接住倒下的身体。

    二皇子扯起嘴角笑了笑,俊朗的脸上毫无濒临死亡的恐惧:“渌察赫雍氏,不会做俘虏——咳咳”

    眼泪在眼眶打转:“二哥……”

    “七弟,记住…你的名字是渌察赫雍?廷翊——”二皇子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被悲痛席卷的鹤廷翊的思绪早已游离神外。“咳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二皇子脸色惨白,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剧痛无比,他企图推开抱着他的人:“别管我,去找父皇……”

    朝殿早已被叛军重重包围。

    身着龙袍之人依然稳稳的坐在龙椅上,龙袍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着,尖锐的指印刺破皮肤陷入血肉,他仿若不知袖中疼痛,安然的脸庞找不到一丝沉重。

    身披战甲的女子英姿勃发的站在朝堂之下,只那么一个站着的动作,都令人生畏。面若寒霜的神情略带一丝不安,似是无意的扫了四周一圈,仿佛担心谁的忽然出现,她沉声道:“交出玉玺,留你一命。”

    皇帝不屑冷哼。

    “赫雍帝,成王败寇,当下是何处境还需晚辈提醒?”

    皇帝冷冷一笑。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身型高大,身着战甲的男子穿过重重士兵的包围走进来,俯首低声道,“主子,玉玺已经找到了。”

    朝堂一片死寂,想必堂上之人也听到了这句话。

    “好,好。”皇帝站起来走下扶梯,他再一次用思虑的眼光打量这个女子,语气亲和得像长辈对晚辈的提点,“临德家真有出息,生了这么个人中龙凤——玟浠如此年少就有这般气魄,朕的七子只长你一岁,却差你远了……”

    临德玟浠脸色巨变,阴沉的看着他。

    “哈,哈哈哈!”皇帝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在众人被他的笑声分神之际,迅速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她欲加阻拦的手停在半空,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皇帝的嘴角挂着一抹安然笑意,“渌察赫雍氏…不会做俘虏!”

    咬着牙背过身去,挥手让人尽快处理掉尸体。

    “父皇!”

    呼声渐近。

    “父皇…”

    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熟悉的声音像一把巨锤敲得她心头一震——转头轻瞥,是七月未见…令她朝思暮想的眉眼,他泛红的眼眶紧紧盯着她,眼中是悲痛和质疑。

    他为了找她而出宫,而她,竟然带领叛军杀进了皇宫。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能够为她洗脱罪名的东西,然而,只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父皇的尸体。

    极度的震惊反而令人格外的平静。

    他平静的望着将朝殿重重包围的叛军,看到她身披红尾挂帅的战甲,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而朝殿站满士兵,他正在重围之中。

    杀气迅速腾起,转身夺过士兵的佩剑,过度的震惊和悲痛令他的剑毫无章法的一次次刺空。出于自卫,她只守不攻的躲开了他的剑。

    连番进攻,却连对方的头发丝都没碰着……胜负已定,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冷笑:“果然武功盖世,不低传言。”

    临德玟浠小心向前迈出小步:“把剑放下。”

    理智犹如极度敏感的炸药,一点就着。听到这句话,堪比无数飞针穿透心脏,分不清是疼还是痛!他举剑——朝着脖子狠狠的割了下去。

    渌察赫雍氏…不会做俘虏!

    不过这个动作并未让他得偿所愿。瞬移到他身边的人及时的握住了那把利剑,力量奇大,竟将剑生生折断,从他手上抽走。那剑,在纤细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并不深,也不算浅的口子。

    鲜血,如同脱缰野马……

    疼痛,使他以拥抱死亡的姿势晕了过去。

    可惜,他没有死。

    在脖颈不可忽视的疼痛中睁开眼睛,昔日神采奕奕的星眸无神而放空的盯着床顶。

    突然,他翻身起来走到桌边,一脚踢倒无辜的古檀木桌,茶杯水壶落地即碎——成了最好的凶器。

    听到动静,临德玟浠一脚踢开房门直奔房内,夺过他手中尖锐的碎片。缠着纱布的右手渗出了血,但愤怒和不安早已压过这点疼痛:“阿翊,你冷静点!”

    听这话,漠然一愣,失态笑出声,笑得脖间伤口阵阵刺痛,令他不住的咳嗽。

    家破人亡,满门被灭,族人死尽……只剩他一人苟且偷生,冷静…要如何冷静?该如何冷静!

    他发疯似的推开她,抓起剩下的陶瓷碎片,任由碎片在他的手上划出触目惊心的伤口,不够…不够——还死不了!

    “咔”后脖一痛,双眼随之黑暗。

    ?

    昏沉的醒来,知觉随后清晰,鹤廷翊察觉到双手异常。偏头一瞥,入眼便是包扎好的左手,不仅仅是包扎……左手与右手以最远的姿势守望,柔韧的布料一端绑住手腕,另一端远远的钉在墙上。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姿势,羞愤的情绪瞬间溢满胸膛,带着愤恨的目光看着眼前气质英扬的女子。

    她仿若未见:“在你没有想好要好好活着之前,我会一直这么绑着你——别想咬舌自尽,咬舌是死不了人的。”

    他禁闭双唇,不再看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染上薄薄雾气——那是对渌察赫雍氏亡去的先灵的愧疚,不能手刃…仇人,生有何用。

    满腔的羞愤和求死之心让他坚持绝食,不过两日,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临德玟浠每次端着饭菜,他都紧紧的咬着牙不肯松口。

    “一心求生,这就是你们渌察赫雍氏的传统?”她刻意刺激,“这莫非是所谓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笑话!只有懦夫才会选择这么做。”

    他沉默不语,眼帘闪动。

    “你恨我。”

    她咬牙,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解释。

    她答应过父亲,不能向任何人解释,欲担天下事,必承受非常人之苦衷。

    能活下来,那便恨吧。

    “你再这样下去,我便亲手毁了渌察赫雍氏皇陵,让你的亲人成为孤魂野鬼,没有栖息之地。”

    憔悴的脸庞上,那双无神却深邃的黑眸忽然散发光彩,似要将她刺穿。

    她知道,她赌赢了。

    艰难的咽下清汤小米粥,脑海中闪现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连绵不绝的战火和硝烟,亲人的血流成河,仇人手中的剑,还有二哥,父皇……

    哐当--

    忽然乏力,身子渐渐软下来,勺子不受控制的从手中划下,落地即碎。真气如一股逆流,在身体里乱窜。他咬牙用最后一点力气撑着身体,感受全身内力汇聚丹田,在渐渐散尽。

    “临德玟浠…”

    ?

    猛地睁开眼睛,恐慌和悲伤的情绪在眼前少女疑似关心的注视下渐渐平复。

    “你睡得很不好。”云芽替他理了理被褥。这人一直说着她听不懂的梦话,额头不时冒出冷汗,她瞻前顾后可忙坏了,“做噩梦了?”

    “你是谁?”

    “我叫云芽,在溪边看见你,就顺手带回来啦。”

    他沉默片刻,轻道:“谢谢你。”

    看出他有心事,云芽笑着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鹤…廷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