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他的弥天大罪

    白芷停下动作, 直勾勾地看向姜衡:“如果本座说是,姜大人又待如何?”

    姜衡眼底晦涩不明:“自开国至今, 朝廷与国师楼能够和平共历数百年,国师应该清楚明白这是因为国师楼与朝廷之间的互不干涉互相独立的原则。”

    “富骊山庄虽出自先代国师之手,可打造这座山庄的初衷是献给□□皇帝,打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国师楼的。”就连曾经的自己都要忍不住猜忌积威犹深民望过高的国师楼, 不怪乎身处高位的皇帝这么防备忌惮他。如果国师做不到划清自身的界线,迟早将会打破国师楼与朝廷之间的那道平衡。

    在还没有成为姜家家主之前,姜衡的第一立场始终是朝廷命官, 这一刻效力的依旧是大岑的皇帝。可是在这层身份之前, 他又是根深蒂固的姜家人,他无法对这样的结果坐视不理。

    白芷静静看着姜衡,他明白姜衡隐晦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无论打造富骊山庄是先代国师也好是其他别的人也罢,在交到□□皇帝手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属于皇家。纵然确实出自祖师之手, 纵然国师确有破解之法,也绝不应该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这是擅闯,是侵入。

    从这一点还可以明确看出国师对朝廷乃至皇权的本质态度, 很显然国师根本就没有将朝廷与皇帝放在眼里。

    这并不是一个好预兆。

    国师楼与朝廷维持数百年的和平共处, 是因历代国师皆有这点自知知明。即便国师的位置在百姓心中已经成为能与皇帝平起平坐的角色, 即便历代皇帝表现出来的是无比敬重与包容, 可一旦越过彼此之间的隔膜与底线, 无论彼此拥有多少维系关系的存在, 都将变得什么也不是。

    此时面对姜衡意有所指的话语, 白芷渐渐陷入沉思,他似乎有些明白这里面的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即便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新任国师白芷,可他骨子里始终是大岑的岑武帝岑琛。

    作为这个国家曾经的统治者,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的一国之君,生前的他可谓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不说看谁的脸色,四海八方还没有人敢不看他脸色。

    这样的他只能屈居在这么一个孱弱体质的躯壳之中,并且还要处处受到朝廷乃至他那所谓的便宜儿子的压制——身披仁善大爱国师皮内含傲骨皇帝心的白芷,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伏首称臣呢?

    姜衡的话令白芷渐渐意识到问题的根本也许正是出在他自己。从前的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以一个皇帝、一个长辈的态度对待朝廷对待现任的皇帝。

    可事实上他已经不再是岑武帝岑琛,现在的他只是国师白芷而己。

    国师是不该逾越自己的身份,对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不敬的。

    此时此刻,白芷方恍然顺序可能颠倒了。不是皇帝不听劝阻执意对付国师楼,而是因为他的态度令皇帝产生危机感,进而作了防范甚至意欲铲除他?

    姜衡的意有所指并不难懂,闵明华自然也听明白了,他冷笑道:“富骊山庄已经安然无恙好数百年了呢,姜大人有心追究这种事,何不想办法为国师楼主持公道,要知道国师楼现在可是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呢。”

    这一路行来姜衡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来龙去脉,在没找到皇帝以及失踪的国师师姐与徒弟,姜衡不会尽信他,只是事到如今如果还认为炸了白皓院的是国师自导自演,怕不是个傻子了。

    借国师楼的白皓院被炸毁一事,闵明华牵出的是阴谋策划的始作俑者贵太妃。他在这时候将贵太妃牵出来,主意是为反驳姜衡。

    国师楼与朝廷的关系越渐不睦,绝不仅仅只是国师楼的主观问题,别忘了皇帝背后还有一个怂恿者贵太妃,如果没有贵太妃的从中作梗一再挑拨,双方关系不至于到今时今日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白芷静静盯着前方的路,半晌道:“你们应该知晓皇上之所以失踪,是因当日微服出宫前往国师楼。”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之所以出宫来到国师楼,是为了从本座这里寻求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白芷回首:“关于岑氏皇室以及国师楼,两者的真正维系。”

    姜衍与姜衡同时露出诧异之色,只有闵明华糊涂不解:“什么维系?”

    白芷看过去:“闵明华,你不知道是因为你并没有真正从你父亲手里接掌家主之位。”

    闵明华面色不豫,但他没有否认白芷的话。如果闵家没有出事,家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在父亲以及一干族人相继死去之后,那个根深蒂固的百年世族早就已经不复存在。

    “四家与国师楼的维系还有岑氏与国师楼之间拥有密不可分的维系。”白芷喃喃说着,眼底滑过嘲讽之色:“早在久远的开国之初就已经建立。”

    *

    意识到皇帝竟然没死之后,岑时怀的气焰渐消,取而代之的是绷紧的神经以及对接下来的所有人事的如临大敌。

    正如岑萱所言,岑时怀的一切部署构建在皇帝已死的情况下。只要皇帝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一天,他要想夺得皇位简直难如登天。

    假如没有谢染泠,杀了这里所有知情者或许还有一丝脱逃机会。可现在一切都晚了,皇帝必然已经知道他的所有作为,现如今唯一希望就是找到皇帝与谢染泠,杀了他们——

    脑子飞快转动,岑时怀撕下布条将岑萱喋喋不休的烦人嘴巴堵住,开始想方设法拉拢凉凉:“凉凉姑娘,你是国师身边亲近之人,应该很清楚时下朝廷是如何对待国师楼的。贵太妃处处针对国师楼,朝野内外早有风声,国师楼与朝廷不睦之声早已浮现水面,这些年来当今圣上一再听任于她,他的不作为不过是为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罢了。”

    “如今世态大变,国君无道,听信谗言诬陷忠良,不仅国师,还有四家的闵家,我的父亲同样身受其害!”岑时怀没去理会岑萱被堵住嘴依然呜呜吼叫,作诚恳状道:“不瞒凉凉姑娘,当日我曾造访国师楼,目的确是希望能够得到国师楼的助力。只是国师心怀慈悲过于仁善,毕竟是无法狠下决心作决定。可不作决定,凉凉姑娘就愿意看见国师终日忧苦、难平心虑吗?”

    “为了国师也为了大岑,希望凉凉姑娘能够好好考虑……”

    岑时怀必须得说服凉凉相信他帮助他,他需要一个能够带他打通所有暗道机关的人,能够带他找到皇帝与谢染泠,还能够带他逃离这里。

    凉凉道:“归根结底就是想要取而代之,求取皇位是么?”

    尽管就是这个意思,可岑时怀没想到她竟如此露骨地说出来,一时也没有说下去。反倒凉凉啧笑出声,她幽幽说道:“我早就知道这种事情终有一天会发生。”

    她的笑声引起岑时怀与岑萱的困惑与迟疑。凉凉指着岑时怀,又指向岑萱:“不仅你们现在的皇帝、还有你们,没想到数百年后的岑氏后代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国师楼的存在之于你们岑氏,到底意味着什么。”

    岑时怀暗暗皱眉,他隐隐感觉到凉凉话里的意味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不知凉凉姑娘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凉凉睨去一眼:“你们只知道没有你们□□皇帝打下的江山,就不会有现在的大岑。”

    “可你们不知道的是,□□皇帝早在当年捷平一战身负重伤濒临死亡。是国师以己身作为枢纽,以姜闵白谢四家血脉作为通灵契机延续他的寿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凉凉牵动唇角,声音越来越冷:“他本应死在那场战役中,没有统袖的军阀很快四分五裂,大岑根本从不曾存在。”

    岑时怀与岑萱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向她。而凉凉在说出来以后,却异常冷静:“可是世间因果皆有根源,早已命定。”

    国师的逆天改命,所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岑氏,还是整个天下。因为国师为□□皇帝延寿,岑□□建立大岑,等岑朝延续至今,已经足足过去三百多年。

    “世间伦常不可违背,只因国师的一次恻隐之心。”凉凉低喃:“他犯下了弥天大罪。”

    就算岑□□死去,可由此应运而生大岑仍在。为了保全大岑,国师必须继续成为贯通运势的枢纽,姜闵白谢四大家族将必须贡献他们的血脉,三者的维系缺一不可分割不得。

    凉凉重新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岑时怀与岑萱:“只要还有国师存在的一天,只要四大世家始终没有间断输送血脉的维系,你们大岑就不会垮。”

    “可你们不仅茫然不知,还想剔除四大家族铲除国师楼,真可笑,可怜……”凉凉口中低念一串什么,岑时怀与岑萱没来得及听清,脚下踩空,忽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庞大窟窿,将两人吞噬无底深渊——

    无论岑时怀还是岑萱,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失重地落下坠去,离面无表情站在上方看着他们坠下去的凉凉越来越远,听见她说……

    “本座最憎恶的,便是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岑氏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