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亲自
是的,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余诗音为爱付出的勇气,何况是秋聿枫,他如何能不感动?
饶是再爱,如若自己总是付出的那一方,也会有觉得累的一天,那一天,是否已经来临了呢?
“你离开他吧,安若凤,就当我求求你,离开他吧。”她的声音低落哀求着我,满目忧伤,令人望之,心生怜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袂飘然的青衣,让我猛然震住。
缓缓转过视线,见秋聿枫正一脸漠然立于门边,意味深重的凝视着我。
我的心猛然紧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余诗音也看到了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似瞬间被凝结,变得异常怪异。
看了看余诗音,我想,这个时候,应该让他们好好谈谈。
于是,我抽身离开房间。在与他错身而过时,他的手握着了我的手臂,我抬起眼看他,见他眼底一片落寞。
我读得懂,他的落寞,他的温柔,他的一切一切,从来只为我;只是此时此刻,他对我的好,只会带给我深重的罪恶感。在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伤心的女人,那是个深爱他的女人。
我想,纵然我是铁石心肠,依然无法做到狠心伤害她。
拨开了他的手,我佯装对他的失落视而不见,挥挥云袖,绝尘而去。
阳光犹如碎金一般点点洒在庭院里的莲花池边,莲花调零,只余枯萎的荷叶。
我坐在池边,纤手在水中拨弄着,漾起一圈圈波纹。原本平静的心湖,也随着这一道道涟漪,不复平静。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慢慢回过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戏水的动作。
“凤儿……”他轻声低唤我,我置若未闻,便闻得他浅浅的一声叹息。半晌,才听到他说了一句,“不要离开我。”
那语气,与余诗音极其相似呵,也同样让我心有不忍。
离开……
也许真正到了离开的那一天,是他离开我,而非我离开他。
他从身后抱着我,淡淡的馨香让我感到异样安心,异样眷恋。“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请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凤儿,我求你。”
听着他几近哀求的语气,我没有丝毫欢喜,反倒有一丝丝戚哀自心底涌起。
为什么他会这般害怕?他在害怕什么?是怕,怕哪天他没勇气再坚持下去?还是怕,怕自己不够爱,不够信心?
是我们都高估了自己的爱。
挣脱开他的怀抱,我转过身,面对他,“余诗音呢?”
他沉默了片刻,道,“只要我们彼此坚定,任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诗音她……她只是一时想不开,等我们成了亲,她自然会明白的。”
“六年的爱念,能说断就断么?如果换是你,你能吗?”他为什么要说得那么绝情?如此对余诗音,该是何其残忍呵?“如果要让你忘了我,你做得到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余诗音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
他的俊脸上浮现一丝愠怒,“我没办法理会她,自从我爱上你那一刻起,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你,你的笑,你的怒,你的喜,你的悲,你的一切一切,那才是我所在意的。我哪里还有心思心力去顾及别人好不好,我什么不想管,不想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的一切,才是我的守候。”
看着他,顿时感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他?我怎么能不相信他?只是一个余诗音的出现,她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让我们方寸大乱了。
“凤儿。”他紧紧的握着我的肩头,让我深深望入他的眼。那是一双写满了情意的眼眸,只为我喜,只为我忧。“我已经将心赤裸裸的捧在你面前,你还不能相信我吗?”
深吸一口气,是的,我该相信他,一直以来,他对我依旧如故,只是我想太多罢了。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我怕我不够爱他,会让余诗音将他从我身边抢走。
轻轻靠进他的怀里,蓦然看到站在不远处那抹淡紫色的身影,我微微一楞。
刚刚秋聿枫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吧。
“你对她好些吧。”痴心的守候,不应该换来无情的对待,纵然她多恨我,最终不过因为一个情字。
然而,我比她幸运,至少我拥有秋聿枫全部的爱。
他不解的看着我。我笑笑,如果他以为我是大方的与别的女人分享他,那就错了,我只是不忍心在悍卫自己的爱情的同时,看着她难过。
他微微犹豫着,说道,“可是如果她再对你说一些要你离开我的话……”
“我相信你,所以就算是十个余诗音也没有办法让我离开你,对不对?”
再转首望去时,已不见了余诗音的身影。我心底升起一丝愧疚,方才她听见的那些话,一定很伤她的心。可是三个人的爱情,总需要一个人去放手,去成全;而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秋聿枫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直到夜幕时分,华灯初上,他去唤余诗音下楼用膳,不妥。
再折回来时,我见只有他一人,神情略为慌张道,“诗音不见了。”
不见了?我霍然起身,蹙起眉。难道是因为听到了那些话,所以她走了?
“我去找她,你在客栈里等消息。”话音才落,他已旋身奔出了客栈。尽管他面上平淡如斯,但我知道,他心里,很紧张她。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股失落的感觉逐渐蔓延了心头,理不清,道不明。
用膳的时间,客栈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周围也愈渐热闹。我不喜这样的气氛,于是起身往门外走去。
夜晚的大街少了白天的喧嚣,沉淀了繁华,显得有些冷清。只影缓步行走着,望向前方,顿觉漫无目地。路边摇曳的明灭灯光将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平添几分孤寂。
清风掠起我的长发,撩拨着白玉般的脸庞,月牙色的发带在风中划开一个优美的弧度;青丝迷乱了我的眼,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前方路边的小酒摊,独坐着一个玄色挺俊的身影,举酒独饮,银色的面具映着黯淡的灯火,益发幽暗。
我婉然轻笑,何其相似的寂寞,同样是独自一人,同样是无人理会。
走到他身前,他慢慢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自斟自饮。
不介意他冷漠的态度,我迳自落坐他对面。
良久,他忽尔开口,嘲弄的笑道,“怎么?又把未婚夫让给了别的女人,自己出来喝闷酒?”
听闻其讽刺的语气,我不悦的拧起眉。跟他有关系吗?我又没找他诉哭,用得着一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样子么?
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仰首,连喝了几大口,仍是不习惯那股辛辣,于是呛咳得泪水直流。
待感觉好了点,我不经意抬起眸,瞥见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借酒消愁愁更愁,如果真的不开心,去把未婚夫抢回来就是了。”他语气漠然说道。
我不以为然,“借酒消愁?我更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说到借酒消愁,似乎更适合你。”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自我手里又夺回了酒,喝了两口,道,“向来理智的安若凤竟然也会有沉沦的一天,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面上表情淡漠,心里却是极其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他哼哼的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见他不说话,我也不再理会他,随意的扫视一眼四周,酒摊上还有几桌客人,邻近我们的,是两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像是故友重逢,时而唏嘘,时而感慨。再远一些,是几名粗壮的大汉,肆无忌惮笑闹着;几名大汉的邻桌,坐着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神情颓然,看上去颇为失意。
所谓龙蛇混杂,应该便是如此吧。
“像你们这些贵族千金,应该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吧。”他微扬英眉,忽然开口道,“很不习惯?这就是普通百姓过的生活,你既然选择放弃了原有的一切,就要试着去接受另一种人生。如果你接受不来,那我劝你还是回到原本属于你的生活里。”
我低首沉吟半晌,没有反驳他的话,却不代表我会承认自己接受不了。既然是我的选择,我自然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安若凤不会轻易说后悔的。
“你应该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还是走吧。”
走?走去哪里?如果可以,我的确不想待在这里,只是我能去哪里呢?除了回客栈,除了漫无目地的继续在街上游荡,我好像真的没地方可以去。
他见我依端坐着不动,似陷了入自己的思绪当中,于是轻笑一声。“也许你可以考虑回天朝,回到练君毅身边――”
“不可能。”我急急打断他的话。一是,我不可能回天朝;二是,即便我回天朝,也不可能回到练君毅身边。
他凝视着我的眼光,闪动着异样,“你好像对练君毅――提及他,你的反应很大。”
听他如此说道,我蓦然一怔。提及练君毅,我的反应……很大?连我自己也理不清楚那种感觉,好像急欲要反驳什么,我不喜欢有人将我们连系在一起,不喜欢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心底慌乱得无法自持。
现在的他,应该正在筹备他的婚礼了。娶的是远娉郡主,无论家世背景,贤淑才德样样皆属上者,定然会是个很好的当家主母;而且,她不会时时刻刻与他针锋相对,落他面子,更能与他的姬妾们和睦共处,省了他许多心力。
他应该庆幸自己能娶到这样一位妻子。
“你的样子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情很失落,是因为秋聿枫,还是因为练君毅?”他自顾自的说着,复道,“其实你不用回答我,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的事?”他好像看透了一切,几乎没有什么事他是不知道,这让我不得不去猜测他的身份。
炎离?真的只是炎离这么简单?
“你只要知道我是炎离,那就够了。”
“那么,是朋友,还是敌人?”
摇摇手中的空瓶,酒已尽,他的眼中微带醉意,却依旧冷洌得没有一丝温度。“何必追究得这么清楚明白?就算让你知道所有事情,又能怎样?你能改变什么?”他冷冷的笑着,道,“如果你没办法改变什么,我劝你还是别知道那么多的好,因为当你一旦得知你苦苦追寻的答案后,你会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只会累了自己。”
在心里低吟重复着他的话,细细思索着。这样的话,忆寒说过,秋聿枫说过,连他也这样说,难道我的执着真的错了?
可是一直以来,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这只不过是每个人选择的方式不同。
或者有些事,我们真的无力改变,但至少有关自己的一切,我有权知道。
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你不去追寻答案,追寻真相,便可以过得快乐一些;宿命,也不见得会因为你知道得少,而放过你。
相反,当我们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便能够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去面对和应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余桌上空空的酒瓶。
举首遥望天际,此时月上柳梢,稀疏星辰闪烁着熠熠光芒。酒摊上,人潮来来去去,我坐着,直至深夜,看着人群沉寂之后,复而喧闹,又接着一片沉寂,如此周而复始。
夜深,万籁皆静。一轮弯月静静的悬于空中,光华洒下点点银白,映在我的素衣上。风舞动我的长发,白衣飘然。
回到客栈,经过余诗音的房间时,见里面亮着灯,想是,他已经找到她了。
他还是――把她找回来了。低叹一口气,欲将心底的酸涩抹去。
房门忽然打开,秋聿枫见了我,先是愣了一下,继尔又恢复了平静淡漠的神情。
他的眉宇之间染上一丝倦惫,我的心猛然紧缩。是因为她吗?
“她还好吗?”
秋聿枫轻轻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顿了顿,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隐含着一丝无奈和不难察觉的疼惜,“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投河自尽,如果我晚到一步,也许,现在带回来,就是她的尸体。”
内心被小小的震憾住,同时,不禁深感无力。投河自尽?余诗音……她到底想怎么样?
看着他,我眼中浮现一丝疼痛,他动容了吗?他因此,而动摇了吗?
“我进去看看她吧。”
他略为犹豫一阵,还是点了点头,并侧过身子,让我进去。
入了内室,见余诗音安静沉稳着的躺在榻上,已然沉睡,面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气息有些游离,看上去,的确是虚弱极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想,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她是不会行至寻短见这一步的。”他轻声说道,眼光紧锁着她的脸,流露出一抹心疼和自责。“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诗音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不好。”
事情已经发生了才来自责,有用吗?
我压下心中的苦涩,缓缓手语道,“我留下来照顾她,你回去休息吧。”
“还是我留下来吧,如果她醒来看不到我,一定会以为我……”他的话未说完,便止住了。
她会以为他什么?以为他离开她,扔下她不管了?他怕她再次想不开?他怕她醒来之后看到我,会更加伤心?
半晌。他头也不回的说了句,“你回去吧。”
看了眼榻上形容憔悴的余诗音,又看看他,最终,我无言的退出房间。
即便摆在我面前的是爱情,我依旧学不会大吵大闹,只会无声的退出;我学不会哭哭啼啼,只会傲然转身离去。
倚栏,凭风舞袖。仰首望着墨蓝色天际悬挂着残月,银色的月华投映洒在庭院里,愈显孤清。对面的房间,烛光摇曳,映在纸窗上的剪影,是他颀长的身姿。
此时的他,用尽属于我的温柔守护着另外一个女人,而我,却只能隔窗遥望。多么讽刺啊。
其时一阵风拂过,顿觉冷意浸袭全身,手环抱双臂,摩挲着,欲驱走一些寒冷,然而,此举不过是让自己更冷。
――如果倚靠的是一副肩膀,而不是栏杆,那么就不会感觉这么累,这么冷。
他的温言犹在耳畔响起,那么清晰,那么温暖。然而,身边却独独少了他的拥抱,他的气息。
只要他拉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我,可以看到我是如此孤单。可是,他没有,于是他看不见我在等他。
纸窗上的人影在晃动,他步出了内室,走至桌边坐下。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此时的心情――乱。
他在矛盾、在自责、在迷茫。毕竟余诗音是因为他,才变成这个样子,如若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想,他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秋聿枫是个重情义的男子,他断然不会丢下余诗音不理,只是,如此下去,又何尝是办法呢?难道我们之间一辈子都要夹着一个余诗音,或者还有其他别的女人?
我无法想像,也无法忍受。
只要一想到他眼中只有余诗音,全然忘了我的存在,心里就难受得无以复加,那股压抑的沉闷,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
……
忽尔轻笑一声,有些自嘲。明明是我要他对余诗音好一些的,可现在,我却在这边自怨自怜起来。
深深的凝望着那抹端坐的影子,星月渐渐黯了去。心想,这一夜,注定又是无眠了。
风很轻,很静。
我忽然想起炎离,那个怪人。脑海里浮现他眼底冷漠忧伤的神情,仿佛经几世的轮回,依旧让我感到那般熟悉。
闭上眼,细细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如此轻易的牵动了我的心,一股似痛非痛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难以言喻。
那是一种,连我自己也无法说清那种感觉,从第一次见面起,对他的熟悉感便笼罩着我,仿佛我们在几千年前就该相识。
不得不说,我并不喜欢这种理不清的朦胧,好像总有一些事情,被我忽略了,但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在思谁?念谁?”如霜冰寒的嗓音陡然响起,我倏地睁开眼,转过身。眼中不期然映入一袭玄衣,负手背对着我,挺俊的身影矗立着,衣袂迎风舞动,墨色的青丝纠缠成结,银色的面具在月光映照下,折射熠熠的光泽。
炎离?
眼中的讶然难掩心中的喜悦,只是不经意的想起他,他便适时出现了。
他缓缓的回过身来,沉静深远的星眸散发着幽亮的光芒,嘴角抿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静静的注视着我。
“你一直跟着我?”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我,如果我没看错,他眼中闪烁的,是笑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思谁,念谁?”
耸耸肩,这重要吗?或者说,跟他有关吗?
“你刚才的表情很怪,知道吗?”他走到我身边,侧着身子靠在依栏上。“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喜欢秋聿枫多一些,还是喜欢练君毅多一些。”
原来如此。我状似恍然的颔首,可惜我刚刚既没有想秋聿枫,也没有想练君毅,而是……
迎上他墨色的眼瞳,我微微愕然。
别过脸,不再看他,生怕被他看出些什么。于是,我错过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柔情。
指着对面的房间,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在里面?”
我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你是特地来安慰我的,还是跑来嘲笑我的?”
“那你希望我是来安慰你的,还是来嘲笑你的?”他不答反问。
轻扯开一抹笑容。我不需要谁的安慰,他也嘲笑不到我,因为我一切,与他无关。
“繁华尽,残梦一场;旧人语,最断人肠;蓦然回首处,萧瑟风雨苍茫;谁人解,心结已成殇。”
他幽幽吟道,清朗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思绪。我侧过首,不耐的注视他,感情他非要拿我来消遣才开心?
“很悲凉的词,很附合你的心境。”似乎故意对我的怒视视而不见,他继续说道。语气轻浅,依是那般漫无边际,不含情绪。
“我的心境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不悦的扯扯唇角。
天色渐亮,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转身回房,不想再搭理他。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嗓音,“你不觉得她的出现太巧合了么,也许――”闻言,我掩门的动作顿了顿,只是一瞬,我佯装作未闻,将他的身影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