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读书习文

    姜文姜武两兄弟慌慌张张跑过来,嘴里大声嚷嚷着先生来了,邱泽也在旁惊叫。

    “姜元,你家请先生啦!”

    “不知道呢,我们去看看。”

    “不啦不啦,我要回家,你自己去吧,小马驹给你留着。”

    邱泽急忙摇头,一溜烟便跑的不见了,也不知是听得什么传闻,难道先生是洪水猛兽,就那么可怕吗?

    姜元一满心腹诽,去年冬王朗访友归家,父亲便带着自己匆匆上门去了,出面接待的却是他的弟弟王烨,说是大兄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姜老爷倒没多想,只粗略说了来意,想为犬子请位名师,欲拜在王朗门下,其间倒说了不少好话,大赞王朗学识广博,品质高尚,乃是世间大儒。

    两人说说笑笑,宾主尽欢,王烨说必当代为转告,但此后一直没有消息回复。

    同在县里能离得有多远,姜老爷觉得奇怪,在年前那几日便带着姜元一又去了王家。

    王烨见到他们连连道歉,言及兄长抱恙,不知何时才能康复,又喜欢游山玩水,做个闲云野鹤的清逸之士,怕是教不了贵公子。

    姜老爷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做了样子,笑着告辞,出了门后还对儿子道。

    “当下名士,岂唯王朗一人,他不愿教,我儿还不愿学呢!”

    “阿父说的是,元儿不稀罕学!”

    姜元一当时听得大喜,立刻在旁帮腔,这话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王朗经学造诣很高,继马融、蔡邕、郑玄等人相继过世,便扛起了大儒之名。

    但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孙策打得狼狈出逃,在海上流窜一段时日后才被曹操招去,继续在朝担任大官。

    父子俩气愤填膺地回到家,安安稳稳过了个年,只是孩童自然是要找先生的,姜老爷四处寻访名士,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

    稍凡有点名气的,都跑去当官去了,谁有耐心教授娃娃;但凡辞官在家的,也只是偶尔开场讲经,愿听的就去,根本不会一对一专门指导。

    只是现在居然找到先生了,哪个不开眼的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么?

    “走,我们去看看!”

    姜元一对着两个堂弟说了句,便领头去往客厅,家里若是请了先生,他俩自然跑不掉的。

    三人一齐跑向厅堂,只是刚刚迈步,便见姜老爷偕同一个布衣老头过来了,正好在廊上碰个正着。

    “元儿欲往何处,快来见过先生。”

    姜元一细细打量着老头,对方眉目和善,看上去不过五十多岁,双鬓已微微露白,倒有几分高人架势,遂和俩堂弟一起喊了声先生。

    孩童启蒙没有那么多烦琐的拜师礼,何况这年代束修不过几条肉干,即便是通俗点的释菜礼,也不局限于师从一人。

    “见过几位小公子,老朽姓姚,世居兰陵,蹉跎一生,半事无成,今得姜老爷厚待,不以老朽才疏学浅,特来教授几位公子读书习文。”

    姚老笑呵呵地介绍自己,看起来应该不难相处,姜元一心里松下一口气,若是碰上个古板的严师那就悲催了。

    “姚老不必过谦,您老在十里八乡皆有贤名,早年被举孝廉,若是愿意放低身段,结好权贵,早就登入天子堂,哪里会埋没在乡间做个田舍郎。”

    “姜老爷抬举了,老朽只是粗通文墨,怎敢辱没诸位公卿。”

    两人互相客套几句,姚老见庭院日光和煦,便在这里摆上几张案几,又端来几块蒲团,便开始教授书文。

    “阿父,这先生怎被你请来的?”

    姜元一趁他忙活的功夫,便偷偷跑到一旁问父亲,早年被举孝廉,说什么也不会混得这么惨吧!

    姜老爷笑着道:“这位老先生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过为官不知变通,在乡里又得罪了大户,以致连口家田都守不住,生平没有娶妻生子,家里就他一人并几个兄弟,这年岁见老也没力气下地,怕是遭人嫌弃,我派人找到他时都只能睡柴房呢!”

    这话听得姜元一狂汗不止,倒真是个苦哈哈,虽说现在讲究孝悌伦理,但日子一穷也会滋生各种矛盾。

    姚老放着大好前程不去珍惜,本来稍稍阿谀逢迎,便能改变整个宗族境遇,偏偏现在成了拖油瓶,前后一对比可不遭人怨恨么?

    更何况得罪了乡里大户,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当初自己派人去东莱寻找左伯,又怎么会忘记太史慈,可强如对方也是得罪州家被逼逃亡,过不久估计就跑到辽东去了。

    那可真是奔逃到千里之外,远在天涯海角。

    “小公子快过来,老朽问你可曾识字?”

    姜老爷走后,便留着他们三个娃随姚先生在院里读书,对方笑眯眯地问姜元一,丝毫看不出处境那么悲惨。

    “回先生的话,随我叔父学过一点。”

    “《仓颉》三篇,还是《史籀篇》、《训纂篇》、《凡将篇》、《滂喜篇》、《急就篇》?”

    姚老又问起姜元一之前学过的书文,汉代启蒙读物很多,以上都是由名士专门编撰的,孩童启蒙学的就是这些,至于经学那要等到十三四岁才开始。

    姜元一自然不能回答说是《千字文》,依照这时候的传播速度,叔父的那点名望还多半在村里的书院,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曾听过此事,否则定然生出千百个疑问,自家兄弟能有那水平除非祖坟炸了!

    心里想着,姜元一嘴上却说。

    “不知道什么书,只能记住几个字。”

    “那这两位小小公子呢?”

    “嘻嘻……小小公子。”

    姚老又问向两个堂弟,不过他们听到这话便乐了,立时笑得合不拢嘴,头一次听到还有这种说法的。

    不过两人突然呆住了脸,面色也渐渐慌张起来,原来是瞥见不知何时放在案几上的戒尺,姜文张着嘴巴老半天,这才支支吾吾地回道。

    “没学过,没学过。”

    “阿文没学过,我应该也没学过……”

    姜武跟在旁边小声回应,听得姚老开始犯起难来,这孩童可不够聪慧呀,什么叫应该也没学过,如今接了这差事,总要对得起那十石粮的月俸啊!

    “既如此,今日我们就来学《急就篇》,请几位公子跟老朽念读。”

    姚老不瘟不火地念起这部篇章,这是先汉黄门侍郎史游所作,全书为三言、四言、七言韵语。

    第一部分是百家姓的母胚,列举三百九十六个单姓;第二部分写的是器物百服,依次介绍了锦绣、饮食、衣物、臣民、器物、虫鱼、服饰、音乐、形体、兵器、车马、宫室、植物、动物、疾病、药品、丧葬等方面知识;第三部分写的是职官用语;第四部分赞颂汉代盛世。

    整个上午下来,三个娃娃跟着姚老反复念读《急就篇》的前几句,期间姚老还逐字讲解,听的姜文姜武一脸懵逼。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诚快意。勉力务之必有喜,请道其章:

    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

    战国宋玉作《九辩》,秦末宋义畏战亡,先汉宋昌卫将军,开国宋弘美名扬,宋乃古之大姓,几位小公子可曾听闻上述人名?”

    三娃摇头作不知状,姚老又给他们一一解释,比如宋玉师从屈原,好辞而以赋见称,更兼绝世仪容,是当时着名的君子人物。

    姜元一猛地想起来,这货该不会是后世所说美如宋玉、貌若潘安的古代四大美男之首吧,那可真是有些故事了,所谓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宋玉东墙的典故皆他而来。

    而最着名的是《登徒子好色赋》,讲的是登徒子跟楚王进言,宋玉此人生性好色,万万不可让其入宫,否则定会觊觎嫔妃美色。

    宋玉听到这消息,立刻进宫去见楚王,对他说道。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邻之女。

    其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楚王听后又对比言行,发现真正好色的人原来是登徒子,由此一个遗臭万年的人名便留下来,被后世女性广泛征用。

    除此之外,宋玉所作《神女赋》、《高唐赋》传神地刻画巫山神女的形象,所以后来人喜欢挂在嘴边的那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的翻译看上去很有些扯淡,其实是隐含了典故在里面,诗的第二句指的便是巫山神女,究其根源还要追溯到宋玉身上。

    凡尘里的女子已经配不上他了,只有可望不可及的仙女才能成为他期恋的眷侣了,端得上是帅到一定境界才有这番感悟!

    姚老肚里的确有些东西,一个姓氏讲了那么多故事,就算姜文姜武年纪还小,也听得啧啧有味。

    “世祖光武帝姊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想要试探下她的意思,公主说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

    光武帝遂令公主坐屏风后,对宋弘道:谚语有言,贵易交,富易妻,是这是人之常理吧?宋弘则答: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几位公子可知他意思?”

    姚老干说了半天,见几人听得入味,便开口相问,只见姜文兴奋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湖阳公主死了丈夫,觉得宋弘长得漂亮,便要皇帝老哥给她说媒,宋弘之妻正好瘫了下不了厅堂,于是娶了湖阳公主!”

    姚老听得一脸惊容,他从没听到过还有这种解释的。

    眼见姜元笑在眼里,泪却流在他的心头,再看看旁边的姜武,也是一脸附和地狂点着脑袋,两个小家伙差点没为自己的聪慧庆祝,跑出去围着凉亭打转了。

    要不还是回乡去吧,这教书匠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姚老脸面微微抽搐,正好看见姜元一在那咬牙忍着笑,心里觉得奇怪。

    难不成这小公子知道意思,所以这才发笑?

    “小公子可知其用意?”

    “这个……宋公应该是听到风声,知道世祖皇帝在试探他,所以他才委婉拒绝……”

    姚老眼前一亮,暗叹运气没那么差,三人中还有一个能挽救的,只是还没欢喜过去,只听得姜元一把后话补齐,顿时脸色僵硬,如丧考妣。

    “湖阳公主长得肯定十分丑陋,连糟糠之妻都比不上,宋公真是太聪明了!”

    姜元一有意试探下先生的底线,只见他听得面色铁青,一只手已不自觉的摸到戒尺,最终却是摇了摇头放下了。

    一番正确解释之后,姜文姜武两个还有些不服气,跟他掰扯好半天,姚老轻拍两下戒尺,庭院里立刻静下来了。

    姜文姜武垂着头根本不敢再嚷嚷。

    这才对嘛,否则不是成了后世幼儿园么,古之师者尊严何在?

    姚老见这招好使,索性将戒尺拿在手里,一手捧着竹卷,继续讲解文意,到了午时用餐之时才作罢,嘱咐他们下午要习字,看看这一日下来能记得多少。

    姜元一感到有些不妙,这种事偶尔来次算是助兴,日日如此那就苦闷了,遂暗自想着用个什么招,不能整日圈在院里。

    他还想去取小马驹,回头去村里逛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