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看够了吗？”梅林突兀的转过身, 举起法杖对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房间的角落里的女人说道。那是一位以十分考验颜值的光头形象出场的身着黄衣的年轻法师, 身形削瘦而挺拔，默不作声时像是一根笔直的灯柱。
她垂下眼帘，无声的发出叹息, 而后开口道：“我并非有意。请节哀。”
立香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上一眼。所罗门的血液还在她身上流淌，顺着年轻稚嫩的肉体回归尘土的怀抱，地下室的阴影将她一半以上的身躯吞噬, 只有烛光挣扎着晃动，笼罩在橘色的发丝和眼眸。
“我用魔术将这里隔绝开，邓布利多校长还什么都不知道。”梅林道，他刻意避开立香所在的位置, 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至尊法师身上, “你现在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古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看着所罗门的身体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房间里，只有他离开前亲手摆放在立香面前的心脏停留下来, 仿佛还带着身体的余温，又有种无声无息的恐怖：“我感到很遗憾，但是你们刚刚所复活的，其实只是一座躯壳而已。”
“你难道就只是……”
梅林有些尖刻的发言被立香打断了。她平和而冷静, 几乎能称得上是冷漠的问道：“这是因为什么？抱歉, 法师女士, 请稍等。我是在问你, 梅林。”
半梦魔一时间有些失语, 半晌才狼狈的扭过头回答道：“你以为我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不，我当然没有——我根本没机会去探查这样的未来。但是想想看，”他回过头紧盯着立香的脸，“所谓的英灵到底是什么？”
“是其丰功伟绩在死后留为传说，已成信仰对象的英雄所变成的存在。”
“所罗门，毫无疑问在历史记载中是智慧的象征，是王权的顶点，是无尽的财富。但是在我们所在的世界，这样美好的传说与信仰、光辉和伟业，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活着的人们忘却了一切。”
“那么我们所站立的这片土地呢？”
“立香，你要明白，英灵的存在往往并不能体现其人究竟为何种姿态，而是后世的人类迫切的想要让其变成的理想的样子。正如弗拉德三世本不是吸血鬼，可是传说中将他描绘成一个恐怖的怪物，他也就能以berserker的职介站在你的面前。”
“同理，所罗门既然不存在于英灵座上，那么这个世界记载他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的人们想象他是什么样子，甚至你和我印象中的他是什么样子——复活过来的魔术王就是这样所有妄想的集合体。”
“那么问题出现了，立香。你能保证，这一部分的存在，和身为怜悯之兽的盖提亚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立香猛然回忆起在最终特异点到来之前看到的那些有‘所罗门’出现的场景——狰狞的笑、残忍的杀戮、毫不犹豫的进攻、还有毁灭人理重新创造人类的愿景。
“可是……”她一成不变的带着凝结的血污的脸上表情出现了裂痕，茫然失措道，“可是刚刚我们见到的明明……”
明明是罗马尼·阿其曼啊。
盖提亚怎么会露出那样的、哭泣般沉痛的表情？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梅林面无表情的说道，“谁也不能保证灾难不再一次发生，就算是所罗门自己，也不可能、在知晓这一切的情况下，仅仅依靠着个人自私的想法，苟且的活在世上吧？”
“我是没有观测到这样的结局。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该不会以为可以随意的在这个时间点停留一辈子？”魔术师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扔到立香手里，正是她当初在古灵阁摸到的那一块，“来自魔法部的神秘事务司，相当了不起的一件魔术道具。可是时间是很玄妙的东西，一点变动就有可能导致全面的崩盘，留给我们的机会十分有限。所以从一开始，让所罗门活过来就不——”
他忽然哽了一下，原本要说出来的话生硬的卡在喉咙里，让英灵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点难受的表情。
“说不下去了？”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福尔摩斯道，“恕我直言，让一个有共情障碍的半梦魔去做反派实在是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邀请你合作的人八成脑子有问题，你看，就连立香都觉得不对劲。”
梅林下意识的抬起头望过去，发现自家master脸上正是一副悲伤里夹杂着无奈和好笑的滑稽表情。立香耸耸肩膀，吸了下鼻子说道：“放心你的努力至少让我刚开始真的被唬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我所认识的、在迦勒底相处过不短的时间，有着天天刷种火的过命交情的梅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更何况，”她用指甲掀掉一块脸蛋上的血痂，“我们明明就会在十一年后见到罗曼吧？所以虽然刚刚受到了冲击，但是不管怎么说，哪怕截止日期在明天，这里也一定有一种方法能够解决眼前的一切困难。只要希望之火没有完全暗淡，我就永远不会放弃。”
“……诶呀。”梅林下意识的摆出平日里的笑脸，“这样的话，有的人说不定会很失望？”
——其实是，有点羡慕的。
半梦魔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但也有可能仅仅是前几天，反正是他刚刚来到迦勒底不久。罗马尼·阿其曼自己找上门来，纠结了半天皱着脸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当时还是个名义上的新人、实际上却通过网络和大家神交已久的梅林法师条件反射装傻：“你在说什么？”
罗曼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英灵感到一阵不安之后，才开口道：“现在的我无法知晓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可能是完全的失败，大家都尘归尘土归土，拉夫姆成为新新人类占领地球。好吧这个假设有点恶心还是忽略掉好了。”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没能成功的话，梅林，你能从盖提亚手中保护住立香吗？”
“交给我吗？这可真是不负责任。”梅林抱怨道，“明明你自己也是个冠位caster。而且老实说你提出的这个要求还挺复杂的，到了那种境地恐怕就连我自己都很难顺利脱身吧。”
“说的也是。”罗曼道，“你果然悄悄打开千里眼偷看了吧？不过谈到不负责任，”他叹了口气，“我也很想努力变得靠谱一点嘛。但是可能是天生性格因素，不管经历多少事，废柴还是废柴，总会在危机面前打退堂鼓。”
“真是意外的坦率呢。”
“没办法，事到临头，就算担心的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也不会起到作用的。”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梅林兴致勃勃的问道，“恢复真身上去跟自己的旧部打上一场如何？”
“饶了我吧我已经很久都没去过第一线了啊。”这么说着，男人露出苦笑，“假如到了不得不被推到前排的境地，我也只能学着立香当初那副样子豁出一切拼老命。你到时候一定要拉着点她，就算，”他顿了一下，“就算我死了，大家都死了，只要有一个人活着也是好事。”
“还有。”他继续说道，用着很平和的语气，“如果最后所罗门消失了，那么就是命中注定我会走上这条路。你和达芬奇帮我劝着点立香，让她想开点朝前看，这世上有的是人愿意去爱她，所以请坚强的活下去。”
“……这种肉麻的话你自己去和她说。”梅林嫌弃道，“master才不是这么悲观的人呢，你觉得她会因为你从天台上跳下去吗？”
“呃，其实不太可能。但是总、总会流几滴眼泪的吧！我好歹也和她认识了整整一年呢！”
梅林特别想要嘲笑这时候杞人忧天的在渴望被记住和被遗忘之间犹豫徘徊、一脸惶恐的罗曼，说你也有今天。
但是他忍住了，只道：“那行吧，毕竟是同行的请求。”
“另外还有一点……”
“怎么还有啊你有完没完当我是传声筒吗！”
“最后一件事如果我离开了请不要让立香或者其他什么人去尝试复活我、让我安安静静的在棺材里躺上一辈子吧！”
“这是咸鱼的梦想吗……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在那之后，半梦魔就抽出一点时间打开千里眼看了看最终特异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看过了也只能徒劳的感慨一句：“怎么说呢……你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或者是，早就做下了这样的打算吧。
说着什么打退堂鼓、躲在迦勒底。
果然冠位的从者都演的一出好戏。
回到现在的时间点，梅林看着自家master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只有在看向冷掉的魔药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点遗憾来，又忍不住稍微开始琢磨自己刚刚那一瞬间升起的几分羡慕——你看啊所罗门，这世上有一个人倾尽所有想要拉你出地狱。
他有点恼火的心想，这人已经这么幸运了，我干嘛还要帮他的忙，让他安安稳稳的躺到地老天荒呢？凭什么我在这边唱完白脸□□脸，加班加点给人家处理一场接着一场的后事？呸！今天就算是世界毁灭，所罗门也得活过来！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吧？”梅林忽然说道。
“什么？”立香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转过头。
“他不是还留下一颗心脏么。”梅林说道，“虽然所罗门这辈子应该就和盖提亚绑定在一起了，但是罗马尼·阿其曼还是个人类。”
“想必世界的记录上一定有一条写着，所罗门曾经向圣杯许愿，由英灵变成一个普通人，这样？”
“我们拉不起那个混蛋所罗门，但是至少我们可以依靠这残留下来的一点人类之心，让罗曼医生活过来。”
“你是说！”立香恍然大悟，“这样钻空子真的不要紧吗！”她猛地站直身体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梅林。
被寄予厚望的魔术师瞬间膨胀，打包票：“绝对没问题！”
立香继续pikapika的看着他：“那要怎么做！”
“唔。”梅林一下子卡住，“这个嘛……”
“……”
“诸位请听我一言？”站在一边多时的现任至尊法师微笑着开口道，“你们要不要尝试一下普通人依靠智慧创造的科技呢？我认识一位叫做本杰明·洛克伍德的美国人，他旗下的产业对基因生物科学方面涉猎颇深。据我所知，通过细胞和器官克隆人类已经是一件成熟的技术了。”
“这样不会触犯法律吗？”立香问道，“我有点担心您和您的朋友会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古一法师眨眨眼睛：“偶尔特殊情况，要用特殊的解决办法。”
“如果你们时间比较紧张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将这颗心脏带到美国。虽然我怀疑你们的朋友‘复活’之后很可能就像一张新生的白纸，并不能保有过去的记忆，但是就像小姑娘你说的，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吧？”
“那就拜托您了，十分感谢！”立香鞠了一躬，“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请尽管提出来！只要我们做得到一定会帮忙的！”
“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在他复活之后我会照看他一段时间，带他去尼泊尔加德满都。你们忙完之后可以去那里找我。”
“另外，我有一个来自我个人的请求想要提出来……如果可以的话，请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在外敌入侵时稍微保护一下这个地球上的生命吧。”
“我知道你们曾经拯救了一整个世界。这很不容易，非常艰辛，你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与牺牲。”
“这一次，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也并非特别易于处理，有着强大的敌人对整个宇宙虎视眈眈。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濒临毁灭之时，不要束手旁观。”
“我答应你。”立香郑重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