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欢迎来到霍格沃茨!”

    当穿着火焰一般的红色长袍的老巫师张开双臂迎接他们走向地下室的时候, 昏暗的烛光映出窗外晃动起波纹的湖水, 不知名的生物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除了在深更半夜依旧能够维持住精力充沛热情洋溢的校长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在东奔西跑折腾一整天之后,满脸疲惫又暗含期待的样子。

    “城堡里的密道和幽灵很多, 你们最好要跟紧我。”邓布利多说道,“为了保守住不该被其他人发现的秘密我们不得不选在偏僻的房间来进行实验。另外,我会使用魔法作出额外的保险以确保安全,在这个过程中你们只能自己去熬制魔药——不过除了材料难于收集之外, 具体操作步骤里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

    “我们会足够小心。”立香应道。

    他们在霍格沃茨弯曲而狭窄的走廊中走了近二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足以证明学校的建筑面积之广阔。现在正值伦敦十月份中旬,正是多雨的季节。夜晚乌云密布星月无光,但是不论外界天气如何, 霍格沃茨的黑湖底下确实是常年阴暗潮湿, 只偶尔能听见狂风卷起湖水拍打着窗户,还有隆隆作响的雷声。

    “坩埚已经架好了。”邓布利多在烛光下的面孔散发着红光,他简短的解释说道, “我会为你们介绍一下基本操作,然后在周围布置魔法。我必须得全神贯注,否则任何意外都可能触发霍格沃茨的防御警报。但是个别材料不易于移动,再加上只有学校里才能保证不被伏地魔等人发现, 所以事发突然我们别无选择。”

    “没事, ”立香保证道, “梅林会搞定一切的。”

    这个名字安抚了校长先生, 他显然对于英灵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但是梅林并不相信他自己, 在邓布利多转过身去做准备工作以后,他用口型对自家打了包票的master说道:“我念咒语真的会咬舌头——”

    立香不为所动,也悄声说道:“你平时说话的时候怎么不咬舌头?你以为你是谁,乔治六世吗?”

    半梦魔:“……那是谁?等等我是认真的!这种情况下福尔摩斯都比我有用吧!”

    “那你来跟我念,”立香说,“how much caramel can a canny canonball cram in a camel if a canny canonball can cram caramel in a camel”

    “喂!好吧好吧,how much caramel can a canny cannononono……嘶啊好痛我咬到了我的腮帮子。”

    立香:“……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亚瑟王被你教出来居然不是大舌头简直是大宇宙眷顾。”

    内讧的后果就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出战人员-1。

    “加油加油,我看见罗曼在另一个世界跟我招手了!”立香作为领头人赶紧鼓舞大家,福尔摩斯作为二把手上来接替梅林的工作,而传说中的传奇法师则沦落到蹲在墙角试图靠着烛光进行光合作用的地步。邓布利多百忙之中瞥到这一幕,茫然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梅林一本正经的说道。

    老巫师恍然大悟肃然起敬: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能用来给后辈练手,不愧是梅林法师,心胸宽广眼光长远!

    “粉丝滤镜经我目测已经有霍格沃茨城堡的墙壁这么厚了。”福尔摩斯一边按照指示顺时针搅拌面前巨大的坩埚里面的汁液一边说道。立香在他旁边用小刀切材料,闻言赞同道:“我觉得我也看出来这一点了,感觉自己和梅林呆在一起时间久了观察力有显着提高。”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身上槽点太多了吗?”福尔摩斯冷酷无情的打破了她美好的畅想。

    梅林:“……”

    一个小时以后。

    “再把我手里这个奇奇怪怪的生物塞进锅里之后,我们就可以加入最后的三样关键物品了。”立香拿着一条黏黏糊糊的布满吸盘的触手,在福尔摩斯的指挥下一脸嫌弃的扔进坩埚。现在里面的液体已经变成了奇怪的荧光绿,配合昏暗的地下室营造出十足的恐怖片范围,简直下一秒就能被拖出去拍吸血鬼电影。

    “让我再检查一下。唔,”英灵将手里的小册子翻来覆去的对照几遍,“从成品的性状来看我们应该目前为止进行的非常完美。下一个需要加进去的是父亲无意中捐出的骨。”

    梅林高高举起手:“我来我来!”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白色的指骨,“我做过魔术消毒,它现在看上去十分健康环保绿色无污染。”

    “像是啃完的鸡爪子。”立香作出评价,“大卫还活着吗?”

    “活的美滋滋,比他儿子舒心多了。”

    “那就好。”立香放下心,不再过多关注那位一生放荡不羁热爱金钱、老婆和摸鱼的以色列大卫王。

    “下一个是仆人的肉。”

    梅林虔诚的举着一块恶魔心脏扔进坩埚:“这是我们迦勒底最最贵重的财宝。诚挚悼念巴巴托斯。”

    “……”

    “最后一个是……仇人的血。”

    “我其实不是很确定这能不能算是仇人。”半梦魔的表情很微妙,“毕竟历史中存在记载的所罗门的仇敌均已化作泥土,就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能找到完整的尸骸。我们拯救人理的过程中唯一能被列在‘仇敌’列表的只有盖提亚一位,但是他身前即为所罗门的臣下,而且毁灭人理的原因和所罗门又没有直接冲突。从二人无法同时存活的结果来看,‘仇人’的判定没有问题。然而就感情上来讲,我很怀疑他们之前是否真的有‘恨’这种情绪存在。”

    立香沉默片刻,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在我们战略性胜利的前一秒说出这种话?这让我觉得有点慌。”

    “我只是为你打一个预防针。”梅林顿了顿,安慰道,“但是至少我们能够确定在十一年后罗曼还活着,所以不管这次结果如何,你都不要太过激动。”

    “我明白。”立香低声说道,“我们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寻求解决方法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那就好。”梅林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上前两步将手里握着的漆黑的瓶子打开,将里面的液体一滴不漏的倒进坩埚里。

    尽管嘴上说着自己十分看得开一计不成再寻他路,但是当立香眼睁睁的看着雾气在地下室里蒸腾盘旋而上遮挡住人们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道与魔药浓烈的刺激性气味,仿佛有人影影绰绰间从白雾间站起身睁开眼望向立香所在的方向——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向前迈步。

    “……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立香迷茫的仰起头。雾气渐渐散开,有她一个人那么高的坩埚里出现一位浑身□□的深棕色皮肤的男人,下半身浸没在水中,上半身则覆盖着深红色和黑色的纹身。他的白发凌乱的披散在肌理分明的后背上,还在滴滴答答的向下流淌着魔药的液体,而那双金黄色的眼瞳则盯紧了面前人类小小的发旋。

    “立香?”男人张开嘴,机械的念出单词,就像是一个沉睡了很久的人才刚刚开口说话,带着混沌的沙哑。

    这时候本应该是充满着成功的激动与喜悦的。

    但是立香不知为什么却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用手抓着锅沿抬头仔细的凝视着男人的眉眼。那理所当然是熟悉的面孔,然而其上的表情却是僵硬而悲伤的,如同无法顺利表达情爱的人被迫旁观了一场盛大的悲剧,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稍显怪异的难过来。

    “立香。”名为所罗门的男人又呼唤了一声。他表情微动,悲伤于是更加浓郁了几分,怪异感也愈发明显。立香跟着升起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道这种濒临绝境的困顿感来自何方,只能徒劳的踮起脚尖伸出手,握住对方带着人类的温度的湿漉漉的手:“所罗门!”她大声叫道,自己都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那一个,“罗曼!”

    被她拉住的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眼神空茫,从立香身上移开,又不知道落在何方。他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弯下腰,平视着立香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立香。”

    下一秒,被女孩子紧紧攥住的手被强行挣脱开,甚至因为过于急切在新生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立香撑着周围的摆设想要冲上去阻止他,却只能失手溅起几滴魔药弄得一身狼狈。

    “罗曼!”

    所罗门不为所动,抬起自己的双手低下头打量一眼,就像在看一把好用的刀或是光亮的匕首,而后面无表情漠然的将五指深深插进心脏的位置。鲜血顿时喷涌着流淌而下,顺着骨节分明的指缝落进坩埚,剩下的则瓢泼大雨般的劈头盖脸洒了站在他旁边的立香一身。

    “……!”

    立香瞳孔缩的针尖一般,甚至忘记了呼吸,透过红色的血幕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插进胸膛里的手毫不犹豫的向外一拉——她仿佛听见了烛火熄灭的声音,或是见证星子陨落太阳永不升起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是一曲永不停息的交响乐。

    “咔——咔——”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心脏跳动声,执着的、□□的:“砰,砰,砰。”

    “……不要。”立香说道。

    她觉得自己嘶吼出声,但是实际上那只是连普通的对话都不如的虚弱的恳求:“别再继续了,罗曼。”

    白发男人将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甩到身前的头发拨开,立香趁机一把抓住一缕发丝,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罗马尼·阿其曼!所罗门!医生!快点停下来!”

    所罗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偏头看着脸上血和汗水混杂在一起,但是眼睛里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停顿骤然亮起希望的光亮的小女孩,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松开手落下泪来,但是胸腔的疼痛感如同一把火在灼烧,时时刻刻提醒他:所罗门,你不能活在这世上。

    像是一道诅咒。

    “对不起。”他下意识的又重复着这一句话,复读机一样一遍又一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立香。”

    人活在世上,依靠的其实是与他人之间细密而复杂的情感的网。

    如果茕茕孑然、漫无目的、生无可依,那即便是还在呼吸,也已经躺在了坟墓里。

    而这世上,或许唯一念着这个叫做“罗马尼·阿其曼”的人类的,只有藤丸立香一个人而已。

    所以,“对不起。立香。”

    一个人因另一个人而活,却不得不再次选择在对方面前投入亡者的世界。一死一生,相比诀别之时已至、其为放手世界之人,是否选择留下来睁开眼睛记住这一切、昼夜辗转不能忘的人才更加勇敢?

    他不清楚,因为从未能有机会、也不愿自己能见证他人的离去。懦弱也好,牺牲也罢,人类总归是愿意见到所爱的人生活下去,即使代价是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