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还在外头吗?”延庆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诗文。

    翎月手下一顿,转头向窗外瞧了瞧,看着日头已是晌午了,而莲镜则下意识的望向延庆,说道:“要不奴婢出去瞧瞧?”

    延庆将手里的诗文翻得越来越快,被莲镜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愈加烦乱,啪的一下的把手里的诗经摔在了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吓得一旁的莲镜急忙低下了头去,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反倒是翎月还沉稳些,放下手中还在整理的卷纸,她深知若是延庆没有将心中郁结打开,这个脾气指不定还要闹多久呢,走到延庆身边将方才摔在桌子上的诗经理好,开口道:“上回公主说想要的紫玉金钗奴婢已经备好了,奴婢给公主插上吧。 ”

    凤阳阁中平日嬉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延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一脸恹恹的模样,紫玉金叉也没了之前那么好看,心中难免有气,都是个玉郎子闹得!

    “本宫要去找父皇!”延庆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

    翎月笑笑又拿梳子推了推后脑的青丝,望着铜镜里的延庆“这个样子陛下定会觉得公主长大了,就是——”

    “我知道。”延庆刻意的弯了弯嘴角,看向翎月“要笑笑,父皇才会更高兴。”说完便起身了,提着裙摆,谁也不理就往外走。

    “翎姐姐,怎么突然就要去陛下那里啊?”莲镜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上午这个时候,陛下估计还在阅折子吧。

    翎月不是莲镜,哪能不懂延庆此时的心思,眉头蹙起,这哪里是要去见陛下,这分明是要去见玉郎子,只不过给自己找一个出去的理由罢了。

    “翎姐姐?”莲镜看翎月半天不说话,便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

    翎月叹了口气,正色道:“莲镜你记着从今往后不论公主去哪儿,咱们都必须要跟着,切不可忘。”

    “是,翎姐姐。”莲镜矮了矮身子,便随着延庆的步子追去了。

    那人依旧还在跪着,延庆之前还硬的不得了的心,在看在那人的一瞬间便软了下来,拽着裙摆的手也放了下来,在延庆的印象里,玉郎子何时这样狼狈过,就连大皇姐大概也不曾这样责罚过他吧。

    “公主——”玉郎子见延庆来了,急忙就想起身,奈何腿已经麻了,还没起来就又跌了下去“公主!”

    延庆见状,先前肚子里的狠话顿时就没了“你跪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愚,愚还没有见到公主。”玉郎子不愧是美男子,就连此时狼狈的模样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俊美。

    “现在见到了,你回去吧。”

    “不,现在见到了,愚更加不能回去。”玉郎子一边说着,一边艰难的慢慢站了起来,手里捧着那卷画轴,声音微微低沉抖动“这是公主的心意,从未有谁这样在意过愚。”

    延庆看到那副画,心里顿时也有些难受,这画里确实包含了她很多心意,而这心意也是她希望玉郎子能够了解的,玉郎子是昌乐公主的面首,自己定然不能抢夺,但却又忍不住不去想念,久而久之便成了心中的执念 。

    “大皇姐不在意你吗?”

    玉郎子只觉得喉中一涩,低下头去“面容只是短暂的时光,若没有真心,又怎会长久。”

    “你是说大皇姐对你没有真心吗?”

    “愚不敢。”

    延庆看着眼前的人,冷笑一声“若是大皇姐对你没有真心,怎会允许你任意妄行。”将双手复在身后,又说道:“你私自在外置地买宅,圈养家仆,你把大皇姐当什么,当你的摇钱树吗!”

    “公主!”玉郎子没想到延庆知道自己的这些事情,一时间慌了阵脚“不是这样的公主。”

    “不是这样是哪样?你不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吗?”延庆皱起眉头“你觉得大皇姐是贪图美貌的人,那本宫又何尝不是呢?”

    玉郎子只觉得身上一阵阴冷,是他太过于小瞧延庆了,一直以来都将她当做小孩儿,却不曾想过,她也是在这深宫内苑里长大的,心思又怎会单纯到哪里去。

    延庆看着玉郎子无话可说的样子,心里更为难过,他怎么会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人。

    “敢问公主一句话,愚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玉郎子低沉这声音“诺大的皇宫没有愚的藏身之处,待到年老色衰之时,只能是被遗弃的对象,即便是愚想要真心待人,那愚能敌得过时光的蹉跎吗?”

    玉郎子说的没错,他不是这宫里的人,充其量是一个下人,昌乐公主除了要享乐时需要他,其余时候从来未曾惦念过他,说来也可怜,一个男子沦为女子的玩物,还要时刻保持愉悦,这未免也有些残忍。

    这回轮到延庆哑口了,她不知该如何回驳他,她自小生在宫里,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与她来说不过是每日的生活必备,延庆自然体会不到寻常百姓家的疾苦。

    “你先回去吧,本宫还要去陛下那里。”延庆的态度没有刚才那样强势,临了又道:“其余的,等本宫回来再说。”

    “诺。”玉郎子弯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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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像是昌乐这样多疑的人。

    “去了这么久?”昌乐公主翘着腿,对着茶杯吹了几口气,用杯盖拨去上面漂浮的茶叶“说吧,怎么了?”

    跪在地下的是个叫阑月的侍女,她是最近才被招进百花阁,原先一直在浣衣房里洗衣物,因着跟昌乐公主身边的浣溪走的近,便被选进了百花阁,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回禀公主,奴婢瞧见玉郎子去了凤阳阁后,起先延庆公主并未先出来见他,而是让其侍女翎月呈了副画卷给他,随后玉郎子便跪在凤阳阁前不起,奴婢正疑惑之时,才又看见延庆公主出来了,因为隔得远,奴婢只隐约听见延庆公主说什么贪心什么美貌,随后便让玉郎子离开了。”

    贪心?美貌?

    昌乐凝眉不语,对这个妹妹她还是比较了解的,延庆大多说的话是随口就来,今日说的明日便会忘记,所以没什么好细想的,但玉郎子不一样,虽身为面首,但入宫这么久除了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外,还没见过他向谁低过头,就连陛下身边的红人仇士良也被他冷嘲热讽过是个断子绝孙的宦官,可现在竟然能在凤阳阁前长跪不起,看来这人还真不能小瞧了,又是自以为攀龙附凤的东西!

    “不过奴婢还有一个发现——”阑月没有说完,而是抬头看了看昌乐,似是心有顾虑。

    “什么发现,但说无妨。”

    “诺。”阑月又低下头去道:“延庆公主好像在凤阳阁的偏殿中圈养了一个小郎,奴婢也是偶然偷听到王才人的侍女无意间说起的,好像是给延庆公主作什么画像。”

    “王才人?”昌乐的目光来回的移了移,这里头还有王才人的事情呢?换句话说了这大明宫里头的画师多了去了,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还用得着延庆跑到外头去寻人画像,看来她也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啊,想到这儿又问道:“这件事陛下知道了吗?”

    “这个女婢不清楚,不过奴婢觉得奇怪的是,延庆公主似乎与这个小郎到没有走得太近,反倒是翎月,每晚都是她去送饭菜的。”

    “呵——”昌乐发出一声轻笑,随后又问道:“你见过这个小郎吗?”

    “奴婢未曾见过,但有一个人应该是见过的。”

    “谁?”

    “玉郎子。”

    原来是他。

    现在昌乐算是都闹明白了,难怪延庆要去外头寻画师,原来是要把玉郎子也画进去,呵呵,好你个玉郎子,竟敢如此痴心妄想!昌乐握着茶杯指尖紧了紧,敢犯她的大忌,便是到了死期。

    昌乐半刻没有说话,跪在地下的阑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也不敢再出声了,就连站在昌乐身边的浣溪也被此刻的气氛僵住了,看了看昌乐手中已经凉了的茶杯,轻声道:“奴婢去给殿下添点水吧。”

    “不必了。”昌乐挥了挥手,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圆桌上,斜睨了眼跪在地下的人“你倒是个机灵的。”

    “公主谬赞,奴婢自认愚钝,现下能为公主做事,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气。”阑月被选进百花阁大多是浣溪的功劳,只要别让她再去那浣衣房,做什么都行。

    昌乐抿嘴一笑,恭维的话不论真假,是个人都爱听,她自然也不例外,低头轻含一口茶水,暧昧的瞧了眼身边的浣溪“让你的小姐妹去领赏吧。”

    玉郎子从凤阳阁回来之后,一连几天都闲在屋子里,如今昌乐这边不仅有了浣溪,前两日还从外新进了几个面容姣好的男子,像他这样的老人儿使得要停歇几日,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但奇怪的是,延庆那边竟也没有来找他,要是按照以往的样子怕是早就要来找他的,莫非是还在生气,毕竟延庆年纪还小,任性点也是无所谓的事情,现在只要自己能稳住便好。

    眼光转向柜前的画像,玉郎子缓缓上前,两指并在一起,细细的触摸到画中的自己,眼神里带些贪恋,又带些骄傲,不得不感叹道世间怎么会如此俊美的人?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可以魅惑众生的面容,而自己的命运也一定是靠这张脸来改变的,如今果然成了真。

    玉郎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看向画像中的另一个人——延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