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今日多烦忧

    “十五号,我大婚你便那么难过吗?”

    她的手快速自竹篮之中抽出,抬头看向来人。当真是,世界太小,冤家路窄……

    眼前男子长发随意束起,身着交领便服,便是发饰衣着一如市井,也难掩逼人的华丽之气,不正是往昔这一世的“木楚”曾行刺之人——光王李喧。

    大婚?木楚脑中闪过那华丽语调中悠悠传出的两个字。

    宁亲王结婚,光王也结婚?原来,天家也搞集体婚礼的呀。想来宁亲王被赐婚,光王连这方面亦不甘落于人后,也给自己拉了门亲事。

    切,结就结呗,你大晚上跑到宁亲王府来干什么?

    难不成嫉妒宁亲王娶绝代佳人?嫉妒左相的权势根蔓将为宁亲王所用?还是,两者皆是?于是,也要像她一般,偷偷来此涂鸦,表达一下话语权,宣泄一下情绪?

    她使劲调整面部肌肉,最终混合出一个三分谄媚,三分僵硬,四分惊异的面容,挽着竹篮,开口道:“这位公子,小女子并不识得您,也不知那十五号是何许人,想来,许是这夜色朦胧,您认错人了吧?”

    打死也不承认这种事儿,地球人都知道。

    “哦?”李喧一边长眉略一扬起,拉长声音的尾巴调,直凝视着她的眼,向前逼近一步。

    木楚被那眸中冷冽的光刺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李喧则更近一步,如此一退一进间,她再退一步,只觉得脚跟磕到硬物,向后探手拂去,正是方才指尖划过的冰冷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光王衣袖一扬,手掌自木楚颈项间而过,撑于院墙之上,将木楚牢牢阻在他的臂膀与院墙之间,自上而下睨视着她,“如此近些看,又如何,姑娘可认得我?”

    点点红色烛灯之光自院墙内府邸映出,似给他面容染上一层暖色。可他身形本就高大,如此居高临下之姿,无形中产生的压迫感更是多了几分,便是在暖暖灯影中,亦让人觉得面目冷冽。

    木楚指端冰凉,咬咬唇,斩钉截铁,“不认识。”

    打死也不承认这种事儿,是需要心理素质的。

    李喧浅淡一笑,扬唇之间,木楚只觉颈项之上一股压力。原来李喧另一手抬起,大拇指按压于她咽喉之上,另四指则牢牢抵着她后颈。

    “木楚,你还真是健忘啊。”

    木楚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前不能动,后不能移,腕间挎着的竹篮在挣扎间亦翻落到地上。她双手紧紧去拉咽喉处光王缚住她咽喉的左手,却毫无作用,脖颈间反愈发收得紧了,呼吸亦跟着困难起来。

    冷静,冷静,木楚贪婪吸着越收越细的喉咙间残余的氧气,一边快速回忆看过的警匪片中演到的女子近身防卫课。

    “女性由于力量较男性弱,在格斗中处于下方,如果被人揪住衣领控制住,应该怎么办?第一,攻其不备,用你全身的力量去攻击敌人手最脆弱的地方。”

    叉叉,骗子教官,没用!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掰开(句子摊手:其实是你自己没学会)。下一招……

    “第二,如果敌人的身形比你高大,出其不意,可以用头去顶撞他的下巴。”

    叉叉,那厮太高,距目测头顶距离他下巴都还有二西矮目。下一招……

    “第三,牙是人体最坚硬的器官,关键时刻,手中没有警械和武器时,请使用警牙(众学员:不就是牙吗?教官灿然一笑:警察用的棍子是警棍,警察用的牙齿自然就是警牙啊,请大家自觉使用专业用语)。”

    嗯,我还有两颗虎牙,锋利着呢。木楚想到此磨磨牙,奋力低头,龇牙咧嘴。

    叉叉,光王手掌怎么那么大而有力,吃熊掌长大的啊?完全低不下头去。下,下一招……

    “第四条,大家思考一下,全身哪里攻击最有力?(a:腿,b:掌?教官抿着唇,含着笑,一只手指摆了摆。众人齐声道:警牙!教官抚额)是关节处,两肘和两膝。关键时刻,可以用力用肘和膝去攻击敌人的要害,特别是男性匪徒,都有那么个脆弱的地方,大家懂的……(众人阴险地笑啊,阴险地笑)”

    木楚艰难咽下口唾液,如此面对面的姿势,不正是她膝盖一展力量的时刻?就这招了!一招制敌,后会无期。她攀住李喧的手,右膝使力抬起,曲成锐角。

    不是姐阴险,谁叫你倒霉呢。

    她立刻就知道了,到底谁更阴险,谁更倒霉。

    在木楚抬腿的须臾,缚着她咽喉的大拇指倏然一松,光王的长指立时以她脖颈为原点划过四十度,他托着木楚后颈的四指头在她肩头穴位用力压点下去。

    于是,还未待她的膝盖得意地如箭而出,便慢慢地如弓复位,最后双腿皆瘫软了下去,箭还没飞一会儿,就落地了。

    额滴个亲娘四舅奶奶的滴,这肩头的痛感,这浑身的感觉……又是这穴位!跟上次赵甲点的位置差不多(句子:为什么喊不出来妮?为什么又是这穴位呢?忘记的童鞋画个圈圈把你们关起来,请看第四十六章)。

    会点穴了不起啊,我日后也比划葵花点穴手。

    只是现下……木楚抬起眼眸,只觉得随着她慢慢沿墙壁滑下,光王那小子越来越高,更加难以逾越。

    李喧蹲下身来,唇间眼角带上几分笑意,不急不缓开口:“不急,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你慢慢想起来,木楚。”

    他声音柔和,木楚仰头望他,仿若看到一只含笑的猫,这猫不只像加菲一样毒舌,却还有加菲不曾用过的猫爪子。更糟糕的是,即便星月暗淡,她从他略弯起的眼中清晰看到一只鼠,全然无力,自投罗网,不正是她自己?

    厮的,这个阴险狡诈的死猫,不知道准备了什么刑具拷打她。

    好吧,所谓打死也不承认这种事儿,就是……如果你不把我打死,我就考虑承认了。

    他探手出去,双手将她抱起,朝宅邸侧门而去。走了几步,似乎觉得这般姿势让她太过舒适,一扬手,便将木楚挂到他左肩之上,单手托扶着,另一手撩平袍角,抬步而出。

    他走得从容不迫,木楚却在他肩头上咯得心肝乱颤,血液倒流(好吧,下半身没倒流),大脑充血。

    她恨恨地看着地上亲石板顺次而过,连狠狠咬牙的力气都没有。厮的,把她弄得跟肩头扛着的一头猪似的,啊?呸,呸!(猪:我又涨价了,其实我比楚妞值钱)

    可偏偏就好似扛着猪肉,也阻不了他的优雅华贵。真不招人待见……

    抬眼处有兵士的青毡鞋与石阶出现,木楚奋力仰头四处打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先把这一路周边环境考察好,以后跑路也方便。记住穿越几条箱子,记住有几个拐弯,记住……

    哎?光王转身间,那对面府邸的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她使力要抬头再将那四个字看个清清楚楚,光王却回手将她的头按了下去,紧紧贴在他外袍之上,生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巷尾暗影之中,一个身影一晃而过。那人身量不高,双眼却很有神采,远远望了巷子两端的府邸一眼,见远处一男一女跨入森然府门,狠狠跺下脚,将身前挎着的木盒中贩卖的酥糖放入自己口中,嚼了两下,转身又融入夜色之中。

    ……………………

    李喧迈上石阶,府邸侧门齐声而开,他抬腿跨入府中,便有一众人远远迎了上来。

    为首的赫管家已在王府几处侧门间往复走了几趟,终于得见光王,忙上前行礼,急急开口:“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明日便是您大婚之日,事出匆忙,还有许多具体事宜等您做主。”

    待赫管家走近过去,终于看清光王肩头扛着的那民女,赫管家眉头皱起,惊疑道:“……这,这是?”

    王爷带女子回府,亦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惊小怪,只是这般扛着回来,实在不雅,况且明日便是大婚之日,让左相知道此事,如何是好?可是他细看过去,这民女怎么那般眼熟?不正是昔日那婢女!

    “王爷,此女不正是那伙刺客?”哼,大头朝下又如何,便是此女化成灰,他也能认出她来,赫管家紧紧握了下拳。

    上一年,府中的婢女不够使唤,他负责挑选了一批。即要防着高位上的那个人安插的眼线,又要防着朝堂中与王爷不睦的人安排的人手,层层叠叠,挑来选去,他千思万虑终是避过了洛国人的算计,却不想落入夏晚人的套子里!选了两个夏晚细作送到王爷身边……幸亏王爷无恙,顺藤摸瓜,说要放长线钓大鱼,不然,他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阖府上下?!

    “正是,赫管家的眼力一如往昔啊。”光王颔首,边向庭院中去,边开口唤道:“李量。”

    “属下在。”如风般吹过,李量一身黑色劲装立时出现在二尺之外的柏树下,躬身听命。

    “关起来。”光王话语简洁,他尾字刚落,木楚便觉得自己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把我摔成肉饼?画个圈圈诅咒你!!!”木楚在遵循物理轨迹运动的过程中,内心呐喊,实质却出口如蚊般嘤嘤道。

    快落地之前,李量稳稳接住了她,向被众人簇拥着光王背影请示道:“王爷,此人狡猾善变,曾从地牢中呆过,地形机关许已熟记在心,此番是否仍关在那里?”

    光王身形略一顿,却未转身,“西苑老房吧,再派个人将东门外的竹篮拿进来,仔细搜查。”说完他快步朝前而去,身边围着的一众人不停向他汇报着明日诸事,首桌宾客的数目、位置、囍服的款式、今日收到的报表等等。

    木楚狠狠瞪了光王的背影一眼,不料却迎上一双亦是狠狠向她瞪过来的双眸,准确说,是狠狠瞪的升级版。她扭过头吐下舌头,那个赫管家,还真是凶啊,比左相府的管家,凶了不止是一个数量级。

    几番颠簸,四周的光线愈发暗了起来。不多时,木楚便被李质携着到了一处寂静宅院,这院子四周和王府中其他院落相比,建筑风格全然相似,可是,偏生就让她觉得不同。

    她不自觉间打了个寒颤。对,就是冷。

    冷冷清清,寂寥无声,毫无“人”气。作为关押犯人的地方,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至少有守卫的地方,还有点儿人气儿呢。

    李量单手打开一扇房门,屋内有一张木床,一个圆桌并两木椅。李量将木楚扶到床榻上,双手快速自她身间荷包,衣袖等处翻找,见无兵刃刀具等硬物,又解下她随身绑着的粗布包袱,站到窗口处一件件事物仔细查看了一番。

    木楚面色略红,心中愤愤:厮的,里面还有我贴身衣物呢,你小子以后别落到姐姐我手里。

    那包袱中几乎都是木楚的随身衣物,还有那根条状石块与她买来压宣纸的一小截纸镇,李量拿起石块扫了一眼,又放到一边,大抵以为那也是一款天然纸镇,一门心思又投入到□□的翻找中。

    找啊找啊,找啊找,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手,回头看向木楚,眼中带着三分疑惑:一个刺客,没有刀,也没有□□,你究竟跑光王府来干啥啊?!

    门外,几声叩门声响起,一个兵士将光王所说的竹篮递了过来,李量急忙接过,再次认真看了起来,渐渐地,眉宇间有了明了的神色:啊……原来是黔驴技穷,做些巫蛊咒语之术。

    他抬起头,朝木楚扬头轻哼了一声,转身,拎着竹篮跨出房间。木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得意你弟啊,岂有此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上,就有什么样的属下,光王的仆从都这么志得意满吧。

    木楚浑身泛酸,在幽暗的囚室之中长长吐了口气。嘿,至少比地牢好,这回混上睡床了,索性,要杀要剐,听天由命——睡一觉,先。

    不是她缺心少肺,往昔间,她又何尝不想安排生活,可到头来,还不是被生活给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