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幸运e大侠5

    安深蓝不是好人。但她的师父——魔教上任教主, 却是个真正的好人, 比所有自诩正派的武林人士还要正直善良的好人。当然, 顾离亭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知道武林人士对魔教上任教主的评价, 是从未有过的几个词:安分、守己、相安无事。或是惊讶的出声:“那段时间魔教居然有教主吗?他们不是在一直内乱没空出来兴风作浪吗?”但他现在知道了。知道后只觉得很疑惑, “后来呢?她后来去哪里了?”他的意思是想说, 她是出了什么事?才会把位置交给了你这个……和她完全不同的徒弟?不是说,师父一般都喜欢和他相似的徒弟吗?他开口的时候, 安深蓝正站在无边的落叶林里, 被霜侵染过的叶子还泛着红, 被轻轻一碰就打着旋飘落。她闻言, 回头冲他冷冷一笑,“她很善良, 所以她死了。”顾离亭沉默片刻, 道:“节哀。”从她的语气不难看出,她是很濡慕她的师傅的。虽然在很多人看来, 这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节哀?”安深蓝扯了枝枝条下来,冷笑着将其狠狠掰断,摔在地上,“我要留着这种情绪去弄死那个害死她的人。”顾离亭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只能在原地立着不说话, 表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他对待恩仇的态度远不及她的果断。两者实在难以分出孰轻孰重,对错夹杂着无法理清,他倒宁愿像安深蓝一样, 黑白分明,一眼就能望尽。她不去在意谁对谁错,只关心是谁杀了那个她最在意的人,她要替她报仇。纯粹的堪称简单粗暴。令人羡慕。安深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树上随手摘了个果子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立刻在嘴里迸发开来。顾离亭从枫树上移开眼正看到她的动作,阻止不及,她已经解决了一个,然后不以为意地挑眉看他。顾离亭眉头很快皱起,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那种果子不能吃,有毒。”安深蓝用一种看傻狍子的目光看他:“你觉得这种果子有毒?”可能是她的语气不对,眼神更不对,顾离亭迟疑了下才点头,“我曾经见过一只兔子吃了上面掉下来的果子,然后倒地不起。”安深蓝:“……”“……原来一只兔子的智商就能骗过你吗?”顾离亭看着她。安深蓝叹了口气,“这种果子,我在神医的图鉴上看过——现在那本图鉴还在我那里,因为颜色鲜艳就多看了几眼,是一种完全无毒的果子,吃起来像是樱桃。”顾离亭陷入了沉默。所以那只兔子是看到有人靠近,才吃了果子装死吗?既能保住性命,又能保住食物……这兔子怕是成精了。安深蓝难得好心地安慰他,“说不定是那只兔子太急,吃噎着了呢?然后噎死了。也是有可能的。”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在补刀。顾离亭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复杂。这片林子就在山洞出口正对着的地方,显眼得很,而他偏偏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食物,跑到数里之外的地方去找那种并不好吃的苦涩果子?其实安深蓝觉得这是幸运e的原因,所有的好巧不巧都落在他身上,而且还是那种坏运气的好巧不巧。安深蓝摸着树木粗糙的树干,微微有些叹息,“其实,原来师父也经常带我们几个去后山摘果子……”“后山?就是现在的乱葬岗?”安深蓝稍微愣了下,随即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她属于那种流潋的剪水瞳,一般这种眼瞳的人,眼波微微流转便显得很是顾盼多情,看起来我见犹怜,煞为动人。只是她似乎不属于那个范畴,他只能看到摄人的冷光从她柔软的眼睫中流出来,很自然。并不带有很浓的警告意味,却足够凌厉,让人不自觉地便噤声不敢再言。“你闭嘴……那时候还不是乱葬岗,不过在我师父死后就是了。”她看向他,露出点兴味的表情,像是谈起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记得我和那几个魔使感情都很好,虽然我更喜欢恣肆任性的生活,而他们大多愿意过与世无争的日子……那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也不想记太清,只有那次去摘果子的记忆犹新,像是才发生不久一样。”然而不过一眨眼,她就从那群不知名魔使中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变成了现在令无数正派、教徒都不由畏惧的教主,而那些魔使,早已成了虎狼的食物,如今渣也不剩。在别人心里,她比那些虎狼要可怕的多。顾离亭有些侧目,强烈的对比让他不得不问出声来:“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那样做?”安深蓝不答。顾离亭以为是这个问题让她不悦了,正准备开口,就听见她说,“我师父非常善良,善良到即使那个人杀了她,她也不愿意让我们去报仇。不仅是因为她奉行以德报怨,更因为武功悬差太大,不想我们去送死。”“那几个人也是真听话,她不让报仇就不报,一心只想找机会摆脱魔教魔使这个不太好的……”安深蓝停了下,嘲讽道,“他们不是想解脱吗?我就杀了他们。”顾离亭不知该如何答话,若说她太残忍,不尽然,那几个魔使的行为也着实令人心寒;若说她做得没错,却也显得太过偏激,他们不过是遵守师父的遗言罢了。她像是丝毫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完,之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垂下头沉默了半天,良久他才听到她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不同于平时的语调,声音太轻,显得有些低落惆怅。“我当时,是有一点后悔的。”但她这次同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猛地仰起头,盯着天空看了半天,才缓缓的笑了起来,不含任何意味的纯粹笑容。这个笑容几乎称得上是洒脱,顾离亭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不过啊,也只有一点罢了。”当时的情形容不得她后悔。那些受了原主师父的熏陶、一心想要回归正途的人,若不拿出些狠厉的手段来狠狠威慑,怕是早已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手段不重要,残不残酷也不重要。杀鸡儆猴,若是猴子不听话了,就继续杀,直到所有猴子都乖乖听话,或者被杀光。这就是原主的想法了——只有这两种可能,她从来不觉得,她会被自己眼中的猴子杀死。“我虽濡慕敬爱自己的师父,却也很清楚,在我心里,我从未真正认同过她的话,而她也知道这一点。”安深蓝道,是很平静的述说口吻,听不出伤痛,“所以她在临终时,那么多人,偏偏在看着我,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不要轻易杀戮,不要让她失望。”“只是——”安深蓝抬起手挡住面前的阳光,眯着眸子笑了一下,满是复杂的意味,“她还是失望了。”“我该庆幸她已经死了,再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她的表情不是庆幸,也不是因再没人会为她失望难过的痛楚。比起这些,更像是麻木,习惯了痛楚之后的麻木。“我不认为我想要为她报仇的行为是错的,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其实他们的做法才是她最想要的。”顾离亭不发一言。好像每逢生死抉择,无论怎么做都是一个错字。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刚才还在羡慕着的对象,其实境况并不比自己好太多,甚至比自己还要糟些。他是主动判出夏家,选择背弃他曾经的全世界,她仍留在魔教,却只能凭借频繁的杀伐来使魔教维持下去。即使她不说,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多少能从中看出些来。但本该和她处于对立立场的顾离亭,在得知她的过往种种之后,却并不觉得因此有所安慰。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可能是因为她此刻的表情太过狼狈——也可能是一些说不出的、乱七八糟的理由,让他觉得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他沉了沉声,正欲开口,就听见她道,“你这是想要安慰我?”她尾音微微上扬,拖着长长的慵懒语调,她的语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却硬生生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像是,她因此动了气,恼羞成怒。顾离亭动了动唇,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说起来倒的确有几分好笑。他竟觉得这位手段狠辣的教主,和最普通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同样会需要别人的安慰。但她没有发怒。他听见她开口,声音轻的几乎可以被风吹去,“谢谢你的安慰。”他应该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你是想要安慰我,而不是同情。她谢的是这个。她依然是那个高傲妄为的教主,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即使是在她露出软弱的一面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