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明夜疾手伸来一把握住剑刃,刹那鲜血从他掌心飞溅而出,点点滴滴落在他的白袍上,印染出一圈又一圈红莲。我惊怔之余松手,明夜扔了断剑抱住我,语声哽咽:“云初,别这样。。。别做傻事。。。”

    “我是宋家的女儿。。。”我发狠力推开明夜,冲九娘喊道:“我是宋家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

    “你是宋家的女儿!你爹确是宋家少爷宋徽晏,你爷爷确是宋老爷子宋远桥!”九娘默然注视我:“云初。。。你母亲,宋夫人,她一直有病,她。。。不能生育。”

    我呆呆地站着,只觉天旋地转。

    “你娘嫁入宋家多年未孕,宋老爷子已颇有微词,你娘深爱你爹,一直不肯让他纳妾。。。有一天她在寺庙门口看见摆摊的我,便把我带回宋家。”九娘牵住我的手,她的手和我的手一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娘看中我,是因为我能生儿子,且又是孤寡妇孺,无亲无故无根无底,没有后患。我当时一个人带着明夜,为避风声不得不营营役役谨小慎微,到后来钱财散尽,三餐不继,眼看就快要流落街头。。。宋夫人承诺庇佑我与明夜、照顾我们生活,我便答应她借腹生子。你爹疼惜你娘,最后也是同意下来,只你爷爷一人蒙在鼓里。。。云初,你确是宋家之后,只不过。。。你同明夜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头顶,惊雷阵阵。

    我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云初。。。”九娘的呼喊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云里雾里,只余下一个凄楚的背影,和那始终惊惶的、无助的眼眸。

    是母亲,她又站在那梨花树下,满面哀伤地望着我,嘴里喃喃低语。

    无数次午夜梦徊,我都希望她能如儿时一般轻拍我背、柔唤我名,但她的身影始终那么遥远模糊、她的声音总是那么飘渺虚无,我奋力复又奋力,抓住的却永远只是一片空茫烟云。

    直至这一次。

    这最后一次,我终于听清了她。

    她说得,原来是:

    “对不起。”

    下雨了么?

    点点滴滴的雨丝吹打在我的脸上、睫上,微微刺痛了我的眼。还有那金星银星,在四周相交闪耀不断,发出乒乓剧响,硬是将我从朦胧幻境中拉回。

    “云初。。。”明夜一直抱着我急唤:“云初。。。你不要吓我。。。你醒一醒。。。醒一醒。。。”

    我究竟跪了多久?两腿已是麻木不仁。

    明夜的额头贴住了我的,他的泪水随着雨水一起迷蒙了我的眼,我轻轻扳开他的手,轻轻道:“你毅然绝然地离开我,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却因此恨了你这么久。。。恨你至今。。。”

    明夜一颤:“与其让你知道这些。。。我。。。我宁可你恨我一辈子。。。”

    “凤渊,你受死吧!”

    耳畔传来九娘一声厉喝,但见千万银光飞散,凤渊又中一鞭,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摔落在地,一口血喷在玄色锦袍上,点点泛黑。

    “慢着!”凤渊喘道:“我们。。。我们不如做个交易。。。”

    九娘的银钩软鞭绕上凤渊的脖子,刹那凤渊脖颈一片血红。

    “交易?”九娘冷笑:“凭你现在也有筹码与我做交易?”

    “你想不想让你的儿子做皇帝?”凤渊盯着九娘:“你想不想诛尽你最痛恨的凤氏,取而代之?”

    九娘一怔。

    “只要你想,我便有办法。”凤渊握住软鞭挣扎而立,慢慢道:“当年凤霄谋害凤昱的证据我都留了备份,包括那封伪造的通敌信报上的鉴印。。。你曾是凤昱的宠嫔,只要你说明夜是凤昱的儿子,由我旁证,谁敢质疑?凤昱本是御赐储君,受凤霄谋害至死,如今拨乱反正,凤霄罪有应得,而明夜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凤皇帝!”

    九娘未答,明夜已冷笑道:“皇帝?谁要做皇帝?做皇帝又有什么好了?”明夜看九娘一眼,幽幽道:“我倒情愿一辈子住在宋家,做一个奶娘的儿子。”

    九娘闻言,浑身一震。

    “你的花言巧语就到此为止罢。”明夜夺过九娘手中的短剑,抵住凤渊眉心:“该上路了。”

    “云初。。。”凤渊的面容已是惨淡不堪,琥珀色的眼瞳渐渐陨落了往日的玉润光华,但他看着我的时候,却微微地笑了,就如同我第一次在他怀中醒来,那一抹跌宕心神的、充满柔情蜜意的微笑: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要娶你为妻,是真的;我说要你一辈子快快乐乐,是真的;我说要带你远离尘嚣闲云野鹤,是真的;我想你给我生个孩子,从此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都是真的。。。”

    “直到现在,你还要骗我。”我看着他,怔怔地道:“你究竟有几张面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从不了解、也从不明白。”

    “我是曾经想过。。。利用你,想过利用你引蛇出洞,想过只要你在我身边,他们便得投鼠忌器。。。”凤渊又咳出一口血,雨水和着血水沾湿了他的乌发,遮去棱角分明的脸庞,瞳孔半明半灭,隐约几分魔魅:“但最后。。。我还是舍不得你,把你留在夏家。。。云初,我是真的爱你”,他柔声道:“我真的,没有骗你。”他俯身拾起地上半截断剑,朝我递过来:“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死有何惧。云初,我已无所求,只盼最后。。。能死在你的手里。”

    我望着他,脑海中刹那闪现过往种种——

    那个丛林中挟持恐吓我的凤渊、那个威逼我委身下嫁的凤渊、那个拗不过我只能投降卸甲的凤渊、那个跟在我身后默默守护的凤渊、那个为了我不惜与夏上轩干戈反目的凤渊、那个成为我第一个男人的凤渊、那个为我描眉为我弹琴自始至终温柔缱绻的凤渊。。。

    还有眼前这个,善恶难辨、人鬼难分的凤渊。

    我接过剑,手,颤抖不停。

    明夜看我一眼,朝凤渊厉喝:“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你死到临头还不肯放过她?!”说罢手起剑落。

    “不要!”我惊呼,冲过去拦在凤渊身前:“不要杀他。。。”

    明夜大惊,硬生生收住剑势,刹那,我双脚腾空,被凤渊勒住腰际掠上墙头。

    “云初!”明夜飞身扑至,凤渊竟以我为盾,迎上明夜的短剑:“小子,你还是消停一会儿得好。”

    明夜退落墙头,怒道:“你这个伪君子!”

    凤渊不理明夜,看向九娘:“给我‘鹤髓’的解药,我便放了她。”

    九娘一动不动:“我没有解药。”

    “你没有解药?”凤渊挑眉:“宋云初于你虽是因了一张借腹生子的契约,但就算为着明夜,你至少也会留下一颗解药来救她,否则明夜会恨你一辈子的,不是么?”

    九娘仍旧一动不动,重复道:“我没有解药。”

    凤渊沉声:“我不信。”

    “她没说谎。”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夏上轩一袭青衣又脏又破,肩头带血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鹤髓’,本就没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