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炉内青烟袅袅,像极了一缕缕情思,在氤氲中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终不知归处。

    凤渊望着夏上轩,夏上轩望着我,我望着明夜。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破沉默,每一个人都在等,等别人先开口。

    凤渊仍在微笑,嘴角微微抿起,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其实已不高兴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了解到他这个人越不高兴就越喜欢笑,而待到真正高兴的时候反而平静如常。

    至于夏上轩与明夜,不,如今该称呼他为慕容夜了,刚好性情相反,一个不管高不高兴都一脸阴沉冰冷,而另一个则似乎永无心事,即便天塌下来也能笑着当被子盖。

    而那个脾气火爆的慕容老爷,此刻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盯着我们几个猛瞧,一脸兴味盎然。

    我有点昏沉,视野慢慢失焦,可就像我一直不肯回望夏上轩的注目一样,慕容夜始终低垂头,捏着黑白棋子自娱自乐地往两个罐内投射,不曾抬头朝我正视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多年苦苦期盼的重逢,到头来竟形同陌路?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空气沉重窒息得越发难以忍受,快点离开这里逐渐变成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我终于别转头,鼓足勇气,迎上夏上轩的视线:

    “云初以为,你我之间的婚约早已作废了。”

    “哦,是么?那为何我夏家祠堂里仍摆着宋夏两家的订婚契书?”

    我一怔。

    夏上轩冷冷道:“本公子并不记得曾与宋小姐解除婚约,敢问宋小姐究竟何时收到过夏家一纸退婚?”

    我不禁苦笑,果然,这个夏上轩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今儿遇着,想必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了。

    “云初当年少不更事,毁约在先,虽出于无奈,确是礼数不周,冒犯了夏公子,如今夏公子兴师问罪,实属合情合理。”我深吸一口气,抽出被凤渊紧握的手,退开两步,慢慢开口道:“云初记得爷爷曾致信夏家未得回讯,加之多年来宋夏两家全无来往,便道婚约已然作罢。我宋家虽门庭中落,但礼数家教仍在,正如夏公子所言,云初一日未得夏家正式退婚便一日非自由之身。至于云初与渊王爷。。。”我转向凤渊:“云初此番上京,只为寻访故友,途中巧遇王爷仗义护送,云初心怀感激,无以回报,但一事归一事。王爷与夏公子既是至交好友,还请莫因云初有损和气,否则就都是云初的罪过了。”

    “云初。。。”凤渊轻叹,瞟向夏上轩:“傻丫头,上轩哪里是那种会得同弱女子计较的俗人,上轩,我说的对不对?”

    夏上轩低哼一声,不作答。

    凤渊又道:“我还记得,上回秋风梦雨园赏花大会,上轩与我同时相中那朵牡丹花魁,后上轩不但替那花魁赎身,还成人之美将那花魁送至我府上,可见上轩为人心胸宽阔、不拘小节。”话音未落,一串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进来:“渊王爷此言差矣。”

    闻言,慕容老爷蓦地喜上眉梢,红光满面,大踏步朝门口走去,亲自卷起珠帘,而一直在旁默不做声隔岸观火的慕容夜却笑容一滞,手下一枚白子落入黑子罐中。

    帘外,一抹婀娜倩影暗香浮动,在慕容老爷的小心搀扶下,款款而入。

    我仿佛被钉子钉住一般,在看见她的瞬间恍然如梦。

    昔日的粉黛秀颜已转为秋水玉骨,曾经的低眉顺眼、敏感纤细如今都蜕变成动人的妩媚、万千的风情。

    九娘。

    竟是九娘。

    她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迈得恰到好处,似乎只是略借腰力,而双脚根本毋庸沾地一般,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缱绻温柔,眉梢眼角盛满了春光明媚,朱唇轻启,含娇带嗔:“我们云初一介千金,岂能被拿来同那些花会魁女相提并论?”身旁慕容老爷连连颔首。

    “再说了”,她蓦地脸色一沉,颇不高兴道:“你们男人哪,总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云初是何许人,能由得你们买来送去做什顺水人情?敢情你们是欺负人家父母双亡,无高堂出头么?依我说,到底还得听云初她自己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说刚才咋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呢”,慕容老爷跟着附和,冲凤渊摇头叹气道:“三王爷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哇!”

    凤渊像是司空见惯,毫不以为杵,含笑道:“慕容夫人教训得是,方才在下一时情急相护,没想反倒委屈了云初。”说罢朝我低声赔罪:“丫头,你知我心思,切莫怪我。”我轻轻摇头,听得慕容夫人又道:“云初,你一个弱女子,怎得孤身上京?幸好路上遇着渊王爷,否则若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她顿一顿,伸出一双春葱玉手拉住我,幽幽叹口气:“三年不见,你瘦多了。”

    慕容老爷看看我又看看她,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九,你们和宋小姐是啥时候认识的啊?怎得从来没听你提过?”

    “怎么没提过?”慕容夫人白他一眼,似有薄怒:“当年村子里闹瘟疫,人家一路逃难到南乡郡,吃尽苦头,直至遇着好心人收留照顾了一段日子,人家才得以平安上京,投亲靠友。那户好心人士就是宋家。。。不都跟你讲了么?还是你,从来不把人家说的话放在心上。”她一口一个人家,明明十分娇气,但听在耳里,却是说不出的酥软舒泰。

    慕容老爷除了赔笑,还是赔笑。

    “云初,这些年不见,我不晓得有多少体己话要同你聊呢。”她一边勾着我的臂膀往外走,一边盈盈含笑回望众人:“今儿老爷六十大寿,最要紧的就是高兴痛快,所以你们下棋也好喝酒也罢打架也成,哪怕是拆了庄子也无妨,只要别吵着我和云初叙旧就行。”话毕,瞥了慕容夜一眼:“小夜,替老爷好好招呼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