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说话阴阳怪气

    周朝森伸出右手,食指在她额角眉梢划过,沿着右颊滑下,最后捧着她右颊:“如果在皇宫闷了,累了,告诉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黄芪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心头涌上一股热血,千言万语就要挣脱她控制,若然说出大概能把人淹死,但她忍住,不过温情地笑着点头。

    周朝森深深地凝着她,冰雪在他冰冻的眸底渐渐消融,很软很暖,“你笑起来真好看。”

    “好像弯弯的月亮。”黄芪不假思索地接话。

    温馨融洽的对话从此处嘎然而止,没有然后。

    周朝森走了。

    黄芪望着空荡荡的书房,怔了许久。

    后来觉得这样很好,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可是她很无聊,怎么办?

    我一个人看书写信到处旅行走走停停……

    黄芪回到书案坐下,把先前自己练的字从纸篓捡起来打开看,不知道朝歌的字是怎么样的,自己就凭着感觉去写。朝歌皇后原来在宫中应该没动过笔,才没引起皇帝猜疑,若然给周朝森看到肯定要起疑心。

    秦梓柏不知道有没有见过朝歌皇后的墨宝,还是全烧了吧,稳妥。

    黄芪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坤和宫用的是夜明珠,这里用的是羊角琉璃灯,而出行时也未着人带上夜明珠照明,会不会令人起疑呢?

    应该不会的,她太闲在这胡思乱想。

    夜里真安静。

    静得让人发慌。

    黄芪到外面亲自取了香炉和火折子,把写的十张隶书全部烧了,烧到最后一张时,耳边忽闻人声,吓得手一抖,但声音又很熟悉,连忙稳住心神。

    “你怎么又跑出来?”黄芪很凶,一点都不客气。

    皇帝走到书案后坐下,把头巾面罩解下扔在边上,闷声道:“你烧它们做什么?”

    黄芪继续把最后一张点燃,看着橘色的火慢慢把自己所写的字吞没。

    当最后一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化成灰烬后,黄芪的心情忽然好起来,拍拍没染一丝灰尘的洁白玉手,坐到方才周朝森坐过的位子上,不解地问皇帝:“你见不得光吗?不然怎么窝在里面。”

    皇帝命令道:“你去把门关上。”

    门是关严实的。

    黄芪连他从处钻进来都不知,可以说是一头雾水,奇怪地反问:“门关没关你不知吗?”

    “关了?”

    “关上的。”

    皇帝倏地站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黄芪,脸色不善:“我不知。”

    黄芪更好奇了:“你从何处进来,门关没关居然不知?”

    皇帝冷硬地道:“我就不知。”

    黄芪觉得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她大概没解药,懒得自讨没趣,“哦”了声,拿起书看。

    接下来一个时辰,她看书,皇帝看她。

    两个人表面都那么专注。

    直到敲门声响起,黄芪如获大赦,连忙走到软榻那头,把竖放的屏风搬过来横着放,把门口与书案的视线隔断。

    “洪姑姑。”黄芪把门打开一条缝。

    洪姑姑福礼道:“娘娘,很晚了,婢臣侍候你洗浴歇息可好?”

    黄芪猛地把门合上,“不洗,你去歇息吧。”

    洪姑姑焦急地说:“娘娘,事情已经过去了,书房夜里凉,又没毯子,婢臣去取毯子来吧,再来一份小点心,还后厨有羊奶,您喝一碗好吗?”

    黄芪突然有些愕然,洪姑姑向来沉稳,就是扶风得绞肠痧时也能镇定自若,大晚上是怎么了?好几息后,她才把门打开,疑惑地瞅着洪姑姑,问道:“姑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洪姑姑也怔住,好似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毛病,“没呢,一切都好,只是殿下还要佯装伤心。华姑姑晚上都在降香院。”

    黄芪放心了,笑道:“本宫不担心扶风,像老国公所说,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时总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喜怒哀乐。”

    洪姑姑安慰地点头,恭敬又热切地望着黄芪,“娘娘真好。”

    黄芪最怕煽情的情节,忙道:“本宫在看书,正得劲,什么沐浴吃点心的,晚些再说吧,你也很累了,先去歇息,别担心本宫。”

    话音未落,门已合上。

    洪姑姑确实有点困,吩咐内侍半个时辰后唤她,接着去偏厅小睡。

    黄芪重新执起只看了三分之一的书,也不是演,的确被繁体字吸引了,一页纸反反复复琢磨才能弄懂意思,紧接着又如此看下一页,也算有些滋味。

    皇帝却突然把书夺去,扔到书案上,“很好看吗?”

    黄芪猝不及防,看着摔得起折子的书,恼道:“不看好本宫会一直看?”

    皇帝又闷头不语,刀削似的眉眼显得很冷沉,透着丝丝煞气。

    黄芪站起来拿书摔他一脸,“你在皇城受了气,跑到这里找本宫撒气?”

    皇帝并没想格挡的意思,所以才会给黄芪砸了个正着,然而也没砸出个脸青鼻肿。他满不在乎地说:“就你这点力气,好意思动手。”

    黄芪本来心情就不好,他来了还好些,有人在边上陪着,可是阴阳怪气的好不舒爽,宁愿他不在。她走到书架前拿了本宋玉的书,又坐下翻起来,每一页都看得十分仔细,可是翻到下一页就忘了前一页写的什么,总之心不在焉,也不和自己过不去了,就那样打发时间吧。

    总之不会和皇帝动嘴皮子,那多没意思,面对一个有心想和你聊天的人,保持沉默才磨人。

    皇帝的气息,从无到有,从有到微促,从微促到急促,也就两刻钟的时间,突然又把黄芪的书抢了扔到地上去,垂眸盯着地上某处,阴沉得可怕。

    黄芪是服了,可她能吃亏?谁让她不爽,她就叫谁更不爽,“看来本宫在这碍皇上眼了,本宫告辞。”

    那么大的泽兰宫,还能没地方打发时间?不行就去沐浴,然后回寝室躺尸,谁要看炮灰小皇帝的脸色呢。

    虽然很好看……

    黄芪真的走。

    当她双手搭到门把上时,皇帝才道:“回来。”

    黄芪根本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先去洗白白,再吃份鸡丝炒面,喝盅安神的莲子汤,心情又好了许多。只是想去看扶风,偏偏又不方便过去,那种纠结又是很揪心。

    她倚在轩窗旁,赏一会月,心想时辰不早,皇帝应该已经回宫,而自己也有了睡意,才回到寝室。她在寝室转了个圈,又特意打开衣橱检查,里面空无一人,放心脱下外衫,只余诃子与膝裤,挑开珠帘后却呆住——

    皇帝那么大个人,一身灰尘仆仆的夜行衣未脱,就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锦被上面!

    黄芪都不想去问,他到底是如何做到无声无息跟只没有骨血的野鬼般,飘到里面来,回身拿了件大袖衫套上,不悦地质问:“你大晚上跟幽灵似的缠着本宫,到底意欲何为?”

    皇帝给了她一个白眼,接着躺倒,“我睡一会。”

    黄芪心想:十九岁的小伙子居然未到子时就说困,难道在皇城又被人灌催。情药了吗?先问问。

    “你困也得回去睡啊,要是在这一睡不起怎么办?要穿帮的呢。”

    皇帝侧身望着她,“关心朕?”

    此时在微弱的光线下,黄芪反正能真真切切看到皇帝的黑眼圈,看上去好像几天没睡般,又黑又浮。

    “是,关心你,行了吧。”

    皇帝哼道:“敷衍。”

    黄芪盘腿坐在床头,放软了语调:“好吧,你来找本宫何事?说完就回宫去,省得让人察觉端倪起疑。”

    皇帝坐起来,学她盘腿,与她面对面,眼神充满执拗:“你关心朕还是关心你的大事?”

    黄芪奇了,两个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学识该也相当,可是和周朝森聊天不仅惬意怡神,且获益良多,但与皇帝说话时,怎么就不得劲呢,火药味浓得她都想捂着口鼻自闭算了。

    “你说,本宫有什么大事?”

    黄芪老淡定了,自觉比不上周朝森,但又凌驾于皇帝之上。

    皇帝眨了眨眼后,把眼睛张大了许多,红血丝却从里面密密麻麻爬了出来。

    黄芪吓了一跳,“你好像很久没合眼?”

    皇帝凝着她,语气很淡:“你心中有数,朕说一千件,你都可以否认。”

    黄芪啧几声,除了想打他没别的想法,“基于你我现时互不信任,不是不要说话了,再说也白费力气。你就在这睡吧,一个时辰后我叫醒你,回宫去。别整一堆破事出来要我回去收拾。”

    “不,”黄芪下了地,蓦然回眸道:“若是你直接被人揭穿,就算整倒太后,你也无法驾驭九五之位。”

    人就是很奇怪的,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为了生存而装疯卖傻十数载的皇帝,但若是循序渐近,慢慢明理开窍,即使最后大家恍然大悟,但因没有摆到台面上来,都会慢慢接受。

    皇帝忽然咬牙切齿道:“我不当皇帝行不行?要你管,装得多大义凛然。”

    黄芪真的莫名其妙,跳到他面前,瞅着他质问:“有什么事心里过不去拿出来说清楚,别棉里藏针,本宫装什么了?”

    皇帝道:“你进宫前与玉宁说了什么?要我一字一句复述?”

    黄芪扬手一巴掌掴向皇帝,他居然没闪躲,结结实实吃下,脸都一个指印没有,反倒是她的手掌生疼。

    “老子拿良心给你当狗肺!你认为老子心思不坏,心坏?好,秦梓柏想要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黄芪邪火上脑,跳下地绣鞋也不穿,光着脚飞奔,扯门没扯开,却被人往回扯,狠狠地撞进坚硬如石的胸膛里。她感觉自己的额头应该肿了个大包,气得对着皇帝拳打脚踢。

    皇帝的身体突然又变得很软,任她打累了才抱到床上坐着,“我看看。”

    黄芪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看什么,臭不要脸,跟块石头似的,你是想谋杀本宫,好继承本宫的私库吗?你个死穷鬼!”

    皇帝看见她额头肿了一块,脸色数变,等她一股脑子说完,伸手轻轻揉她的额头,“明日就回宫吧。”

    想命令她回去,到嘴边变成商量的语气。

    黄芪难得出来,外面的路上的泥泞都没粘在绣鞋上,外面的天地还没拥入怀里细看,外面的花草鸟兽还没细数,怎么可能回皇宫!

    “过几天吧,等太后他们把铜铃的事收尾。我太早回去反而会碍事。”

    皇帝没答话,深沉的神态透着无法收敛的戾气。

    黄芪等了约莫片刻,抬起眼皮望去,见他脸色微霁,知道他已经在努力调整自己情绪了,心软地说:“后天吧,我们是盟友,我会配合你的。”

    皇帝以十指为梳,梳理她微乱的秀发,顺滑的触感令人愉悦,完全没有沾染其它人的味道,清、纯、洁、净。

    “秦梓柏不会复查坑里有没有尸体,但留守行宫中的人会,你明日回宫,我给你善后。”

    黄芪不由得讶然,说半天是想帮她处理手尾呢,“可是我不甘心,难得出来一趟,我去泛舟都有刺客找我麻烦,小冬手臂给刺伤了,我弟弟捉了他们去府衙,你知道此事么?”

    皇帝知悉,“已经送了去大理寺,另外有人秘密处置了。”

    黄芪惊讶不已,“是太后一党吗?动作也太快了吧,我弟弟有没有找他们麻烦?”

    皇帝淡然地道:“是太后的人,但我相信是太后一意孤行,秦梓柏没理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才要马上处理,吕中明也无可奈何,连替罪羊都不必找,直接放火暗渡陈仓,你弟弟不会找吕中明麻烦,但派人堵住他们,全杀了。”

    黄芪有些激动,光听着就惊心动魄,要是亲历其境,肯定豪气万千,周朝森果然厉害。

    “秦梓柏应该得到了消息,不然怎么一晚上没动静,我还怕他找借口来找我呢。”黄芪开心地说。

    皇帝看到她的笑脸,像冬日暖阳般温暖,心里阴霾登时一扫而空,“他是个色胚,你离他远点。”

    黄芪没好气地说:“想我堂堂一国皇后,他小小臣子还能靠近我?是他攻破皇城自立为帝,还是你把帝位拱手相让?”

    开玩笑呢,堂堂皇后,能让臣子碰一根汗毛么?

    皇帝不由自主地笑道:“那得看朝歌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