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照妖镜
香潭村盛行迷信。
这不能怪香潭村的人们，香潭村总是遭灾，暴风雨过后，带倒了几幢房子；雷公电母发怒，劈死了几个缺心眼的人；有的年头闹鸡瘟，有的年头起虫灾。人们祈求上苍保佑，信神信佛的，这是情理中的事儿。
蔡龙的母亲生怕房子中邪，将一个竹筛挂在正门屋檐下，竹筛上扣一面圆镜，圆镜祭过列祖列宗，附有祖先的魂灵，能避灾躲祸。这圆镜挂了近八十个年头，吸阳饮露。竹筛换了十几回，圆镜却越发光亮，像新的一样夺目灿烂。虽说蔡家遭灾的时候也有，但从没有将圆镜换下来，这圆镜成了蔡家心灵的慰藉。
有一回，蔡龙去村中古井中挑水，跨过门槛时，突然一片晶亮的东西掉在水中，发出一阵叽叽地吸水声，水桶中冒出一连串花泡。蔡龙一惊，放在水桶，探手去水桶里一摸，拿出那片沉沉地晶亮的东西，正是屋檐下挂了八十年的照妖镜！
虽然照妖镜掉在冰冷的水桶里，但那镜面仍是热辣辣地烫。照妖镜背面古铜色，是红铜的底衬，正面是水银面，并不光滑平整，镜面有均匀的小点状，四散而开，那些小点呈现红铜的色调，显得十分诡异。蔡龙一下子喜欢上了这片照妖镜，他马上将照妖镜藏进了书包里。可是，屋檐下没有镜子，他妈妈要是看见了，准问镜子的去向。蔡龙想了一计，把摩托车上换下来的后视镜挂了上去，大小跟红铜照妖镜差不多，也是圆的。
蔡龙发觉这块照妖镜确实是个宝物，与别的镜子大不相同。据他母亲说，这间老房子刚建的时候，蔡龙的老祖母便将这块照妖镜挂在屋檐下，有八十年的历史。夜里，照妖镜不但能发光，而且能发热。照妖镜发的光彩呈七色，不断地变换，像城里的霓虹灯一样，闪烁不定。并且，照妖镜确有通灵的魔力，能发出好几种不同的呼呼声，好像风儿吹过，又好像溪水流过。蔡龙将照妖镜贴在内衣肉身旁，有一股暖暖的感觉，好像从照妖镜里也流出了一股温热的血液，注入到蔡龙的体内。蔡龙喜欢这种感觉，简直跟按摩一样。
蔡龙的母亲曾经说过，照妖镜附有先祖的神灵，附有先祖的神力，曾经逃过两次大灾难。一次是三十年前春夏之交的一场暴风雨，老房子旁边的两幢楼房都倒了墙，老房子却没动一瓦一砖；另一次是十年前的火灾，快烧到老房子墙砖时，忽然转了风向，火苗子向另一边的树林子蹿去，只熏黑了老房子的一扇墙面。这都是照妖镜神力的体现。
蔡龙真正体会到照妖镜的神力，是他肚子疼的时候。他有时吃冷饭，有时踢掉了被子，着了凉，肚子便痛得要命，狠不得把肚子割掉。蔡龙将照妖镜贴在他的肚脐眼上，一股火辣辣地感觉从肚脐眼里钻入，遍布他的全身。他忽然感觉肚子咕咕地叫得厉害，一股胀气从肚腹泄出。蔡龙上了几回厕所，肚子居然不痛了，一下子便有了胃口。
蔡龙拿照妖镜照地上的蚂蚁，从照妖镜均匀的小孔中迸散出一束强光，瞬间便把一群蚂蚁定格在运动状态，蚂蚁的脚蜷缩着，成了蚂蚁干。即使在阴天里，照妖镜仍有强光高能射出，这让蔡龙迷惑不解，他无法用学到的知识解释照妖镜的奇异现象。当他对照妖镜捉摸不透时，他的内心产生出一种恐惧，他担心照妖镜释放的能量对他的身体有危害，正如瞬间杀死蚂蚁一样，照妖镜有可能将蔡龙身上的大量细胞杀死。但蔡龙的体表并没有蜕皮的现象，而且感觉良好。他觉得照妖镜是亲近于他的，有助于他的，既然先祖的魂灵集聚于照妖镜内，应当会保佑蔡龙平平安安的。
天冷的时候，别的同学穿棉衣，戴手套，烤火炉。可是，蔡龙有照妖镜在身，穿一两件单衣就可以御寒了。蔡龙一点也不觉得冷，浑身发热。别的同学夸他身体棒，也有讥讽他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蔡龙的母亲怕蔡龙冻坏了，总是给他穿许多衣服，蔡龙一出门，便把衣服脱了。母亲见他穿这么少的衣服回家，质问他，他只说运动了，一点不冷。母亲摸他的手，确实发热。不过，母亲总有这种感受，每回跟蔡龙睡，或是与蔡龙挨着坐，便不觉得冷了，比生了炉子还凑效。别的邻居都有这种感受，说蔡龙像抱了个太阳在身上一样，能发热发光似的。这种事儿在学校里也是如此，班上的同学冷得直哆嗦，有的还跺脚，只要蔡龙背了书包坐进教室里，教室里便充斥着一股暖流，像北方地区的室内使用了暖气管似的。
蔡龙有时候拿出照妖镜来玩耍，贴着耳朵听镜面发出的呼呼声音。他的同学起了贼心，趁蔡龙睡熟的时候，从蔡龙内衣里抽出照妖镜，溜走了。那同学自以为得了照妖镜，也能像蔡龙一样，周身上下发出一种暖融融的热能。谁知镜面一下子变了冷光，像冰片一样吸附在他的衣服上，这个同学吓得大哭，因为他的衣服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一会儿便冻成了硬纸板似的。偷镜子的同学急忙将照妖镜丢在树丛里，带着一颗惊魂的心回到教室。下课的时候，那同学又看见蔡龙拿出照妖镜来玩耍，他不清楚照妖镜丢在树丛里，又怎么回到了蔡龙的身边？
照妖镜真的通人性，有灵气。
到了夏天，照妖镜只是滋滋地吸纳阳光，跟一面普通的镜子一样。不过，它的表面却是冰凉冰凉地，放一种淡蓝的光彩。
既然屋檐下挂了一面普通的镜子，也没有什么大碍，蔡龙便不想把照妖镜再挂上去，反正他母亲是不知情的。
有一回，蔡龙跑到对面商铺里去买玩具，突然一辆小车飞驰而过。那小车急刹车，划出一条长达数十米的青痕，伴着刺耳的叽叽声。蔡龙感觉揣在怀里的照妖镜也发出一阵叽叽声，并射出一道红光。那车子快撞上蔡龙时，突然偏了方向，撞进了一片绿化带里，将一棵风景树折断了。周围的人吓得半死，以为蔡龙必死，但蔡龙若无其事地跑到对面，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他的身上。
“这孩子的命真大呀！”很多人都这样说。
蔡龙去村中的古井里担水。
且说这眼古井，有三百年的历史。水清甜，夏冰冬温。四方八面的百姓，晓得这井水的好处，有时赶十几里的地，来这地方，只为喝上一担古井的水。却说一个壮汉，力大无比，一顿能吃三斤米饭。这壮汉一下午收了十亩田的水稻，又累又渴又热，索性跑到古井旁，提了十几桶冰井水，往赤膊的身上淋去，淋得十分惬意。哪知次日清晨，这壮汉竟死在床铺上，筋脉断裂，血液瘀紫。打这回事之后，从来没有干涸的古井，第二年夏年竟干到了平井小巷里。村民接上十几根井绳，将水桶吊下去，那水桶沿着井壁拐了一道弯，才将半桶冰水提上井来。
于是村民传扬古井附有灵气，说那壮汉淋十几桶甘露水，触怒了井神，因此暴病而亡。
蔡龙联想到照妖镜从屋檐上落进水桶里的事儿，也对古井存有三分戒备心理。当他将井绳放入古井时，突然从他身上掉下一片晶亮之物，落水之后，同样冒出一连串的水泡。蔡龙情急之下，去摸身上照妖镜，井绳受力一挺，竟将蔡龙挺入古井之中。蔡龙头投下，飞了下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掉下去，也不知道他在井里遇着什么。
当人们用吊钩钩住他的衣服将他拉上井岸时，他听见他母亲的哭声，他感觉他的身上冰冷，而他母亲发烫的手儿摸着他的脸蛋。蔡龙睁开眼睛，问：“妈，你哭什么？”
周围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遇见鬼了，连他母亲的那只摸脸蛋的手儿也闪电似的缩了回去。
“这孩子的命真大呀，在井里呆了三天，居然还活着！”许多人都这样感叹。
蔡龙在身上下意识地摸那面照妖镜，但什么也没摸到，他叫道：“我的镜子，快，快，帮我到井里把镜子捞上来！”
“什么镜子？！”他母亲惊讶地问。
“他大概惊吓过度了，快抬他进屋吧。”有人叫道。
蔡龙一听，随即晕迷过去。
第二天，他发现他的屋檐底下，仍是挂着那面照妖镜，而那面摩托车的后视镜，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将阳光也摔成了碎片儿！蔡龙再不敢奢望得到照妖镜了，他仿佛做了一个怪梦，但这个梦做得很真切，因为他亲身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