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幢老式的木制房,立在村中央,先前还有一位老爷爷住在那里,老爷爷生了一场病,腿走不了路,被别人送进了镇里的敬老院。老鼠西克成了这幢木制房的主人,他喜欢在木头上磨牙,发出叽叽地声音。

    老爷爷在的时候,养了几只鸡,鸡吃剩下的,西克能吃到一些。西克不怕老爷爷,总是从他的脚下钻过。现在鸡没了,食物也不见了,西克只是咬木头,撕些破衣服片。他藏身的洞里,也没有一点粮食,日子实在过得贫寒。

    一天夜里,西克从上锁的木缝里溜了出去,外边洒下清冷的月光,树影晃动,他忽而躲在一辆汽车下。这地方有一股干燥的植物香,西克抬起头,看了看汽车上边,很高,很陡,像雄伟的山。西克拖着干瘦的身体,从巨大的轮胎上爬过,借着几根铁杆,西克爬到了透发植物香的包裹上,天啊!西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食物,车子上,堆得如雄伟山峰的麻皮袋里,全部装着大个的花生。

    西克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钻进袋子里,袋子鼓鼓地,用干稻草包扎好了,他拿牙齿去咬,却使不上劲,一下子从袋顶上滚落下来。这时,他发现一个袋子破了口,破口处用一把干草塞住,西克扯开干草,钻了进去,啊,里边还有意思了!他咬碎花生壳,滚圆而壮实的花生米,一粒粒涌进了他干瘦的肚腹。西克沉醉在里边,一下子把肚子吃了个滚圆,他实在吃不去了,便躺在花生壳里睡觉。

    西克做着梦,梦里也是一车花生,他吃了睡,睡了吃,把一车花生吃了个精光,接着,他的身体变得像汽车那么大,没有什么动物敢惹他。

    西克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狂奔着,耀眼的阳光从麻布袋里掠过。西克向更深处钻去,他咬碎了一些花生,吃一些洒一些。他不想离开这堆花生,仿佛这花生是他圈定的粮食地盘一样。西克藏身的那袋花生,从汽车上搬了下来,他听见嘈杂的人声,他很害怕,但无计可施。突然,一根凹槽铁杆向他刺来,幸好他躲得快,不然,他鼓鼓的肚腹便刺穿了。那根凹槽铁杆很利索地抽了出去,带出去一些花生碎壳和几只饱满的花生。一柱强烈光线射在西克的脑袋上,西克迅速将脑袋埋进花生里,他怕见阳光。

    “这花生没晒干,还有碎花生壳夹在里边,价钱上要打折扣的。”持凹槽铁杆的人,咬着花生米说,他手里是些从铁杆上移下来的花生壳。

    西克躲在袋子里,被人抬到了墙角边,当另一袋花生压在西克上边时,他借着花生壳的空隙钻到了袋子的破口处。西克悄悄探出脑袋,看见许多粗壮的腿在移动,地上散落着一些花生,还有黄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西克很后悔,虽然在老爷爷的木制房里,没什么吃的,但那生活特别惬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里是他的天堂。而今,他被人拐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随时随地充满威胁与危险。西克清楚,人供养着老鼠,也杀死老鼠!与人走得太亲近,就容易被杀,与人走得太疏远,就容易被饿死;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人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以达到共生共荣的良好局面。现在,西克被老爷爷疏远后,又与这帮陌生人走得太亲近了,这是很可怕的事儿。西克想,一有机会,他要逃走,逃过这帮人的视线。

    那些移动的大腿,渐渐稀疏了,说话的声音也远了。

    西克从袋口爬出,准备钻进对面墙边的一个洞里去,他想那里应当相对安全些。但是很不巧,西克的速度快,还有一个更快的身影与他相交而来,一只高跟鞋踩在他柔软的皮肉上,西克尖叫着,扭动尾巴,脑袋高抬起,要咬那只高跟鞋。与此同时,高跟鞋的主人也发出尖叫,竟然刷地跳开了,一屁股摔在一个干货摊旁。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踩着一只老鼠,酥软的感觉真是毛骨悚然,天啊,它差点咬坏我的长丝袜呢。可恶的老鼠!”一个女人叫着,接着有一个男子将她拉起来。

    西克趁乱返回盛满花生的袋子里,他的前爪有点轻微的扭伤,高跟鞋的份量太重了,如果再停留几秒,西克吃进去的花生粒,怕是要从嘴巴里吐出来。

    外边确实很危险,西克想,他不打算再冒险。

    “我正要些花生,买一袋便宜么?”踩了西克的女人喘了一口气,问身边的男人。

    “那一袋便宜点,破了个口子,你要么?”男人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墙角边的麻皮袋,一只手吸着烟。

    “便宜多少?”

    “便宜二十块,又是批发价,你可以去别的地方问问,绝没有这种价位。”男人指了那袋破口子的,西克便呆在里边,“如果我换一个好点的袋子,包装一下,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位了。”

    “那好吧,最好你送一下货,这么重的麻布袋,我怎么扛呀?”女人说着,付了钱。

    西克当作花生卖进了高跟鞋女人的家里。

    一麻布袋花生搁进了厨房的柜中,女人只是打开袋口,看了一眼,又合上了。

    西克闻见一股肉香,他从袋口爬出,见旁边塑料袋中搁着一些香肠,西克在老爷爷家里从来没吃过这种美味,他高兴极了,看来,他的生活水平提高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女人上了床。西克斗胆爬出,他要看看这里的场景,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地上很滑,西克栽了一个跟头,他的爪印儿清晰地留在地板上。

    女人第一次发现爪印儿,并没有留神,只是拿拖把拖净了。接着,她发现上万块钱的真皮沙发破了洞,从沙发里拖出了破棉絮,沙发底下还有一堆鸡翅骨。女人生气了,她想,她的家里关得这样严实,又住在六楼,怎么来的老鼠呢?事实证明,女人确实闻到了老鼠的气息,晚上她醒来时,听到了锯子发出的沙沙声,第二天清晨,她小孩的房门底下也破出一个洞来,地板上印着清晰的老鼠印儿。

    西克并不清楚自己闯下了大祸,这女人家里的家具,可不能跟老爷爷家里的家具相比的,女人的家具,轻则数千,重则上万。西克拿上万块钱的家具来磨牙,未免太奢侈了吧。

    一回,西克吃香肠中了老鼠夹,西克的身子被尖锐物刺破,一根很有弹力的铁架儿压在他的上腹!西克左右看看,挣扎了一番,那夹子跟着他的挣扎移动,移到了一处墙角。西克用前爪抓住夹子前端,做着仰卧起坐的姿势,但夹子总不让他有起身的机会。如此折腾了一个小时,西克筋疲力尽,好在他肚子里还有香肠做能量,他只想着逃脱。当他举前爪用力的时候,夹子上的弹簧弹开了,射脱在一旁,西克得救了。同时,大门重重地打开,高跟鞋女人提着物品,挽着孩子走了进来。

    “看看厨房里的夹子,看有没有抓住老鼠!”女人说。

    孩子兴奋地跑进厨房,正好看见西克,西克爬上厨房顶,孩子便叫:“老鼠跑了,老鼠跑了!”

    女人并不放过西克。

    西克只是不去碰铁夹子,他偷吃起东西来,也格外地小心。西克住上万块钱的高档沙发,那沙发成了他的住房。一些轻易到手的食物,不知被女人藏在什么地方。西克饿极了,他的肚子被花生米撑大之后,很少有饱食的机会。没办法,他只有钻进戴塑料袋的垃圾篓里,那里边有小孩抛弃的香蕉皮、苹果心,还有一些碎饼屑。女人清晨起来,看见垃圾篓倒了,弄出脏物来,破骂了一顿。

    不久,女人家多了一只猫,猫的咪咪叫唤,将西克吓得深居不出。但那只猫没过多久,也被调离了岗位。西克大喜,又大摇大摆地跳出来,吃垃圾篓里的葱饼。不过,他发现篓里的葱饼特别多,不是饼屑,他吃了很多。吃过之后,他难过极了,想呕吐,他的身子颤动着,不听他使唤。

    西克中毒了。女人的心多毒呀!西克想起了老爷爷,乡下的老爷爷,他从来没有刻意与西克作过对。他想念那幢木制房,那里有许多他挖好的洞穴,即使食物不多,但仍可以活。绝不像现今这样,活得心惊肉跳,活得艰难险阻。在西克感觉还有内力可供应的时候,他没有爬进那个上万块钱的沙发里,他的腹中剧痛,似刀割,似火烧,翻天倒海!西克不想死在女人的家里,女人的家里太干净了,容不下肮脏的尸体。

    西克溜进了洗手间,看见一个洞,还没等他多想,他哆嗦的身体便滑了进去,一股水将他往下冲,他的皮毛湿成一团,他的嘴里呛进了水。还好,洞壁很宽,不知绕了多少道弯,他随着污水来到了一个宽宽的地下池子里,污水灌进他的腹中,他开始腹泄,一个大肚子,渐渐拉空了。他只是喝污水,这地方太黑太暗,分不清东西南北。

    西克不知在水里呆了多少天,他身上的皮毛脱去大半,然而,他的气力却有了恢复,西克没有死!

    污水总是不定期地涌向他的身,将他淹没,他差点呛死。西克沿着大洞壁,一路前行。突然,一道圆形光亮射进洞壁,照得他的眼睛睁不开来。西克需要阳光,否则,他的全身都将溃烂。他从窨井里爬出,庆幸得很,他看见了熟识的车轮。车轮飞快地滚动,滚出一串串光亮。他哆嗦地站在井窨旁,希望回到老爷爷的木制房去。一个个车轮,渐渐停了下来,排成了一条长龙,像是欢迎西克似的。西克来不及多想,沿着一个大车轮内侧,吃力地爬了上去。

    西克闻见猪的气息,但车栏里并没有猪,只有成堆的猪粪。猪粪旁有一堆湿稻草,西克钻了进去,感觉大地在动。

    西克看见了山,看见了树,还有小溪,成群的苍蝇和蚊子。他钻进了一幢木制房里,房子里有一位老爷爷,他以为那老爷爷回来了,就像他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一样。不过,那老爷爷矮小的个子,还佝偻着背,拄一根拐杖。他奇怪老爷爷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老爷爷也像他一样,受了一番遭劫么?西克没有多想,一骨碌钻进了洞中,但他发现洞里射出两束幽蓝的光,等他转身逃的时候,一只爪子按住了他褪了毛的尾巴,西克果断地咬断了自己的尾巴,爬上了一根木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