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块钱
十块钱很新，似乎刚从印钞机上取下来，硬爽而散发一股油墨的清香。它一直蜗居在一本书的书页里，大概因为它太新太年轻，女主人舍不得出手。过了一些日子，女主人将十块钱装在精巧而上等的真皮皮夹中，皮夹里还有一些发旧显脏的纸币。十块钱可不想老呆在皮夹里，虽然皮夹很高档，居住很舒适，但它清楚，造物主造它出现，就是用来流通的。
女主人上菜市场买菜，喜欢准备零钱。现在这个皮夹如往常一样，提在女主人的手心里，在她裙面旁晃动着。她热衷于买庄稼人手上的菜，而很少去菜贩子摊点上光顾。因为她觉得，庄稼人的菜，是拿大粪浇的，绿色无污染，味纯价格也地道。女主人把买菜当作一种享受，一种休闲，喜欢在人来人往中来回地逛，这里瞧瞧，那里比比，并不急于购买。一些吆喝声、招呼声，并不能如愿地留住女主人的脚步。当女主人走到一个女孩子旁侧时，她的高跟鞋没有再往前迈。这是个很腼腆的女孩子，似乎到菜市场来卖物品，是件很丢人的事儿。因此她的脑袋低得很下，两只略显零乱的秧苗辫子，直直地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鞋面或是地面，而她蹲着的前面，铺着一块布，布上有些成扎的空心菜，还有一些趁早摘下来的尖椒与茄子，为的是借着稀有卖个好价钱。
“空心菜怎么卖？”女主人问。
女孩子略略仰起头，不大，约十岁的样子，眼睛特别有神采。她的手摆弄着有些发干的空心菜，说：“一块钱一把。”
“能便宜吗？”女主人蹲下来，将裙摆摆好，皮夹钱包搁在她的膝上，用一只手掐了掐空心菜梗的嫩度。
女孩子摇摇头，没作解释，好像女主人买不买跟她关系不大。
女主人再问了辣椒与茄子的价钱，心里还算满意，她看中了那些青亮的辣椒，小而嫩，捏在手上，仿佛闻见了辣椒炒肉的香脆味儿。还有几个妇人凑过来，问空心菜的价钱，女主人真担心有人抢先卖走了她看中的辣椒，于是掏出那张崭新的十块钱，给了小女孩。这张十块钱，新得让小女孩怀疑，她照着天光，翻来覆去地看。
“不会有假。”女主人呵呵地笑。
十块钱在女主人那里，算不得什么，皮夹里成百成百的大钞票，把皮夹撑得变形了，成胖子了。而在小女孩这里，却成了一张大票子，它蜷曲着，藏在女孩子裤腰的狭窄口袋里。那些空心菜、还有辣椒、茄子，都是小女孩种的。她的父母远在外地，而她的爷爷体弱多病，爷爷腿痛，无法行走。小女孩毫不犹豫地用簇新的十块钱，在医务所换来几包中草药，替爷爷煎熬。
十块钱真舍不得离开小女孩，它想，如果能像孙悟空一样，拔下一根毫毛，就能变出千百张钞票来，那多好。它还想帮助小女孩，可它已经躺在医务所的抽屉里。医生的小儿子，很快发现了这张与众不同的十块钱，他亲吻了十块钱的眉角，把钱交给了游戏室的老板。十块钱与众多的钱挤在一块，老板把它摊在赌桌上，许是因为它新，给老板带来了好运气，老板将十块钱当作红利奖给了身边一位爱说奉承话的女人。可是，女人在挤公交车时，被小偷拿走了钱包，那十块钱落在小偷手上，小偷的手真脏呀，细菌病菌爬上了十块钱的身上，还往十块钱脸上吐口水，把十块钱左折折右扭扭，叠成他想要的小玩物。小偷老婆可粗心了，帮小偷洗上衣时，也不看看口袋里有没有钱，就那样直接搓呀揉呀，把十块钱搅得晕头转向。那上衣经太阳晒，变成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十块钱面目全非，十分沮丧，它在心里骂小偷和小偷老婆。
那件装有十块钱的上衣晾晒在外头，风一吹，上衣从衣架上脱落，如仙女一般，飘飞在一棵树上。好事的小孩将上衣取下来，上衣在拨弄中，把十块钱抖在草丛里，被一个老太婆捡到。老太婆心肠还好，叫嚷了几句：“谁丢的钱呀，谁丢的钱呀？”
没人认领。
老太婆好心保管十块钱，她去超市买东西时，看见收银台有爱心捐款箱，于是将揉皱的十块钱塞了进去。几经波折，十块钱又见到了那个可怜的卖菜的小女孩，它太高兴了，觉得能为小女孩效点力，才是最有意义的事儿。但它不清楚小女孩已经是个孤儿，她的成绩是那样的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