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尾鱼
一辆破了烟管的三轮摩托车，发出比飞机还要大的轰鸣声，在宽阔的水泥上飞驰！驾驶座上是个衣着厚旧而脏的男人，女人坐在他的左侧，眼睛看着前方。三轮摩托车里，用帆布裹着像小池塘似的一方带泡沫的水，水里全是各色的鱼，在颠簸中相互挤着撞着。水里插着吸气软皮管儿，水面上堆着一层厚厚地晃动着的泡沫。车子跳过一个坑，后轮儿颠得老高。一尾鱼甩着尾巴，从水面上跃起，借了车子颠动的力量，跳出了车外。
她先前以为外头会好过些，但是她想错了。她重重地被抛在水泥地板上，地板上有灰尘，还热烫着，那是车轮摩擦生的热。鱼儿摇头摆尾，拍动了几下，以显示她独有的活力。她滑腻的鳞片上，马上裹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尘灰，还有沙粒和小石子。她越发不自在，于是继续跳动，她希望跳到一方平静而清凉的水里去。帆布里晃动得厉害，波涛汹涌，她差点窒息过去。鱼儿因为个小，尾部受了点伤，鳞片也脱落了一些，气色不是太好，而没有被人选上。她是第二次进菜市场的，透过肮脏的水面，她看见她的同伴被网兜兜住，然后放在砧板上，一把锋利的刀从胸下斜切成两半，鱼头流着血，嘴还在张合，她看得怕极了。她在菜市场时，有人曾经捉住过她，她挣扎着，但用不上什么力气，那人又将她扔进了红色的脚盆里，显然对她的身材不很满意。同伴的血渗进了红色的脚盆里，她的嘴里也吸时了血一样的水泡。她的主人——一个冷峻的满身脏兮的男人，用一把刀，很熟练地将鱼头拍晕，然后去鳞，剖腹，从里边挤出一大溜内脏，那些内脏堆得像小山一样，血水成了河溪，流在男人的脚下。男人举刀平分了鱼头，平分了鱼的身段，然后一刀一刀地跺分着鱼的骨肉，装在一个小鱼篓中，滤了水，再倒入红色的塑料袋中。那个小巧的女人，梳两根长长的辫子，站在她男人身旁，收着别人的钱，然后塞进一个书包似的挂包里，红盆里的鱼儿越来越少，而这尾小鱼，越发担心害怕起来，她差点晕死过去，她怕看外边的世界。四处是血淋淋的场景，血腥的屠杀。她看见铁笼里的白鸽，被主人掐住了脖子，然后振动着翅膀，但没有飞起来，那白鸽的脑袋垂下来，脚伸直了。接着，主人将鸽子投进滚烫而满是绒毛与血的水锅里，主人很娴熟地替鸽子脱去了那身好看的白衣服，把它的食袋摘了下来，割了肛门，另一手同时接过来几张湿湿的票子。鱼儿游到红盆的另一边，听到啪啪啪地声音，震得水面起了波纹。那是一个妇人，举着一个蛇皮袋，很有节奏地在石板上拍打蛇皮袋，蛇皮袋里装着许多黄鳝，它们坚强地忍受着。蛇皮袋里挤出许多汁液，还有血。妇人拍打的胳膊有些酸疼，停了下来，探一个圆鼓鼓的脑袋在蛇皮袋口，往里张望了一会儿，好像在说：“晕不晕呀！？要不要再来几下更刺激的？？妇人总是很忙，她胸前有一个高高的木桌子，几根铁钉钉在桌子的一旁，妇人从蛇皮袋里抓起一条条黄鳝，将它的脑袋钉在钉子上，接着，一把尖刀从鳝腹划过，紫黑的血漫布开去，黄鳝的每一段还在爬动，甚至缠住妇人的血手和尖刀。
鱼儿趴在水泥地上，不动了。她心里想，至少比去菜市场要好些。
她身上的粘液被尘灰吸了去，飘散在满是汽油味的空气里。一辆辆车子惊险地从她头顶上掠过，对她来说，那是庞然大物，一旦辗上，她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她正在绝望的境地，一个身影俯了下来，一只嫩白的手儿，将她抱起，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但她知道没用。那只手儿捏得并不紧，另一只手将她身上的沙粒和小石子抹去。她发现周围的树儿向后移去，鱼儿看了看捉她的人儿，那是个孩子，约摸八九岁的样子，脸蛋儿红扑扑地，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这小孩穿一身运动服，在马路边跑着。
“妈妈，看，我捡到一尾鱼！”孩子进屋后，兴喜地说。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放下手上的针线，从沙发旁站起，说：“是活的吗？”
“它在跳动呢，它不知怎么走到了马路上？”
“你放在水盆里吧，晚上炖鱼汤给你吃，行吗？”女人用手拨了拨眼镜。
鱼儿听了，落下泪来，她想她会死得很惨。
“不，我要养活它，它很可怜。它有爸爸妈妈吗？”孩子天真地问。
“养不活的，这大热天的，水里氧气少，一到晚上，它准死去的。”眼镜女人提醒似的说。
“我把它放到小河里去行么？”孩子说，“让它回到它爸爸妈妈的身旁，它一定很想它的爸爸妈妈。”孩子盛了一大盆清凉的水，将鱼儿放在盆里。
“宝贝，你要知道，你把她放在小河里，早晚也是别人餐桌上的菜，不如自己吃了，你捡了它，让它活到现在，多活了一段时间，已经积了德行。”眼镜女人开导说。
孩子没听眼镜女人的话儿，傍晚时分，他将鱼儿装在有水的塑料袋中，走了很长的路儿。他想将鱼儿扔在水沟里，但水沟里的水很脏，水沟靠近田地，旁边扔了许多农药瓶子，这一带看不到什么鱼儿。他想鱼儿很孤单的，他必须给鱼儿找一个美丽而温馨的家。孩子不时地看塑料袋里，他担心鱼儿死去，那鱼儿受了伤，落了鳞，看上去那么弱小。终于，他看见一条从山上蜿蜒而至的小溪，小溪唱着清脆的歌儿，像是欢迎鱼儿的到来一样。孩子双手提着带水的塑料袋，蹲在小溪旁，溪水浸湿了他的鞋子，很清凉。他将鱼儿连同一袋水倒进了溪水里，溪水是流动的，鱼儿摆着尾，在水草边逗留，那眼睛仍是看着停在水溪面的孩子的倒影。
“游吧，快游吧，这里是你的家！”孩子轻轻地说，双手推着水，让鱼儿游开。
鱼尾打了个浪花，潜入水中，逆水而上，一下子消失在哗哗地流水中。
孩子心里特别高兴，比吃了鲜鱼汤还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