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消失
长青路的幽静一如既往，古旧的洋房保持着惯有的缄默，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驻守着千百年的寂寞，不曾动摇。
林岚开始忘记一些事情，她醒来的时候书桌上散乱地零落着一堆白色的药丸。她记不起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就是觉着全身有些酸痛，尤其是手臂。她仔细地看着那些精致的却不知名的颗粒，仿佛有些印象。应该是安眠药吧，她在心底里默默地念叨着。
她用手捶着自己的头部，又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还是没能回忆起发生过什么，昨晚自己应该在赶稿子，当时王皓在床上看书，可是自己怎么就跑到床上来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推开窗，外面仍旧在下着大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这雨也许还要连着下好几天，她叹了一口气。
整理好平铺在桌上的稿子，林岚轻声喊了一句：“王皓。”
余音缭绕，却没有一丝回应。
她的心抽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又唤了一声：“王皓……”
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林岚走出房间，匆匆忙忙下了楼。大厅里一片死寂，完全见不到王皓的踪影。她急得冲出院子，雨水浸透她的衣服，朦胧中隐透着她绝美的胴体。
这一刻的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只是想要找到王皓这么一个男人，其余的全然不顾。
回到屋里，林岚不停地拨打王皓的手机，可无论怎么打都是停机提示。她四处打听寻找，但都是徒劳。她报了警，但警局的人说要等人消失满24小时才能立案。她求助于张警官，但张警官能力有限，也帮不了什么大忙，最多就是让王勇私下里帮忙先找找。
两天后，警察上门了解情况，问了一些在她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却是程序上不能少的问题。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王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她的视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努力地回忆，希望能够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为何王皓好端端地就离开了老宅子，离开了自己？
她的房间越来越冷清，静寂得只剩下自己低缓的呼吸。
她难以习惯一个人生活的孤独，可那不是她曾经一直想要的生活方式吗，不被人打扰，安心创作。然而此刻，她却感到莫名的空虚，甚至恐惧，只是因为王皓的消失。一个人生活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当你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之后再回归一个人。
她偶尔还会心存幻想，想着王皓只是去哪儿拍摄了，等拍完了就会回来。显然她是在自欺欺人。
王皓失踪了，完完全全地从她的世界抽离了。
王皓失踪之后，林岚的生活规律完全被打乱。她不再写任何文字，心像是被抽空了，没有一丝东西，更没有写作的心情。
对于王皓的消失，她的脑海里有千百种假设，许是王皓认识了其他女人，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又或者是因为厌恶了这段发霉的婚姻，偷偷逃离了……但这些假设中，没有一种是实实在在有根据的。
她每日呆坐家中，凝视着房门，期盼着王皓某天会推门而入，微笑着对她说：“我回来了。”接着她会满心欢喜地给他斟上一杯茶，即便他真的不会品茶。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盼到。也许王皓根本就不想再见到她，只是她还在自作多情地以为他还会回来找她。她要等他回来，等着他推门而入。她不甘心，更无法接受王皓已经离她而去的事实。
墙壁上的时钟按着自己的运作规律转动着，“哒、哒、哒”的声音弥漫在沉闷的空气里。不知何时起，她喜欢上了那种富有节奏的声音，至少让她有事可做。她会坐在沙发上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时常做一个噩梦。在那个梦境里，有一个幽暗的阁楼，光线很暗，伸手不见五指，她沿着陈旧的楼梯爬上去，用手机屏幕上的光亮照向前方。不远处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还有一个鬼魅的黑影，她趔趄向前，突然，一张狰狞的脸诡笑着向她贴近，她被吓得滚下楼梯。随后，大腿周围会有一滩血不断扩散……
每当梦到此处，闹钟总会响了起来，而她则从睡梦中惊醒。
林岚越来越害怕一个人住在这空寂的老宅子，仿佛又听到了莫名的响动，比如洗手间的水声，夜猫的哀嚎，以及屋子里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那个噩梦里出现的场景，让她联想到这座宅子的那间阁楼，她曾打开来看过。是的，她想起了阁楼。
她再次打开阁楼的门，进入到那个漆黑的楼层。里面的陈设不曾变动过，但墙面因着连日的雨水渗透而有些剥落。她掀开垂下的透明塑胶纸，看到某处墙壁被凿开，它旁边堆积着一堆泥土，林岚惊恐万分。
有人进来过？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凿开这里？会是王皓吗？林岚俯下身子，眼睛正对着那个洞，一层厚厚的塑胶纸映入眼帘。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伸手去触碰，那东西柔软的就像一个充满水的气球。
她慢慢拨开表层包裹着的塑胶纸，由于空间有限，她无法完全揭开，然而这足以让她看清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人的胸脯……
林岚认得那件衬衣，是那个满面疤痕的老女人，那个害得她流产的老女人，那个王皓说起过的叫冯瑶的老女人！林岚唯独不承认的是，她是自己的母亲！是的，她不会承认。
林岚的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也想不出是谁杀了她。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是你吗，王皓？是你杀了她吗？所以你才要逃跑是不是？”
林岚脸色惨白，瘫坐到地上，双手支撑着地板，却依然无法抑制身体因恐惧而产生的抖动。她的每一分每一寸肌肉都在无规律地抽搐，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必须不折不扣地予以执行。
自此之后，林岚再不敢轻易打开阁楼的门，当然也不敢报警，因为她认定了是王皓杀了那女人，所以畏罪潜逃。为了爱，她愿意飞蛾扑火，愿意为他做一切，包括成为共犯。林岚再不敢一个人在房间睡觉，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那个恐怖的女人。她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点亮屋子里所有的灯，抱着抱枕守到天亮。
她日夜颠倒，白昼睡觉，夜里不眠，精神涣散，容颜憔悴。她原本光彩照人，面色红润，可如今颧骨突出，面黄肌瘦，仿若苍老了半个世纪。
雨下得越紧越骤，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张警官撑着伞站在雨里，虽然隔着朦胧的雨幕，林岚却依然看得清他那张严峻瘦削的脸。他迟疑了一阵，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她家的门。林岚的心情更为复杂，一方面她希望张警官能带来王皓的消息，另一方面又怕他发现阁楼里的女尸。
“是有王皓的消息了吗？”
张警官摇摇头，饶有歉意。他看到林岚气色不佳，心疼道：“不要只为别人而活，也该善待自己，毕竟你父亲还在医院躺着，需要你照顾，如今，也只有你能照顾他了。”
林岚百感交集，若不是张警官突然提起，她都快把父亲林峰给忘了。说起来倒也可笑，作为女儿她不够孝顺，一心只想着王皓，却没有时常陪伴父亲左右，她去医院探望父亲的频率甚至还不如张警官多。她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做妻子失败，抓不住丈夫的心；做姐姐失败，管不住妹妹的言行；做女儿失败，尽不到为人女的孝心；做母亲失败，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多余。
“放心吧，警方会找到王皓的。”
林岚没再说话，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本就没有梳理的头发，被她一揉，更加蓬乱不堪。
张警官有些惊讶，一向注重仪表的她，怎么如今变得这般邋遢。一个男人竟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爱情的毁灭性力量。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这个男人才会让她爱到疯狂，才会让她迷失方向，甚至放弃自我。
“那么，抓到那个人了吗？”
虽然林岚的话锋转得有点快，但张警官还是听懂了，他知道林岚指的是“冯瑶”，于是回道：“暂时还没有线索。人海茫茫，要想找到她，需要一些时间。”
“呵呵，时间……一天，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林岚嗤笑道，“我就不该信你们。”
沉默了片刻，张警官继续宽慰道：“丫头，听叔叔一句劝，好好对待自己，否则哪天找到王皓了，你却病倒了，得不偿失。”
“我没事。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既然没有带来有价值的信息，林岚也不希望张警官在这儿过多停留，以免自己露出什么马脚。要知道，张警官从警那么多年，观察细致入微，稍有不慎，她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她此时比谁都希望他快些离开。
张警官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因为受了打击，所以心里难受，说话才会那么不太客气。既然林岚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不想自讨没趣，于是径自离开。
林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她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阁楼里的女尸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把她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给自己和王皓留麻烦？林岚冥思苦想，却一无所获。她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寒潭深渊，四周是不断涌动的冰寒之水，将其牢牢困住。她拼命地挣扎，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只是这根稻草却遥不可及。
“王皓，你究竟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