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分手
像是为了呼应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陆晓青的归来带着浓重的悲情色彩。拼着一口气没有死在那个枪林弹雨的国家,却死在了和陶然的爱情中。
几乎是可以想象的,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她,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横冲直撞,没有任何可以联系上恋人的办法,只能是终日惶惶地等待。幸运的是,张斯年出现了,用尽一切办法打探到了有关暴民袭击的事件,并确认了牺牲的名单上没有陶然。尽管这个消息可以让陆晓青暂时安心,但在没有见到陶然的情况下却又不甘心离去。张斯年没有办法,只能费尽心思辗转托人,终于带回了陶然的一封信件。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不过寥寥几字,就像当年他回陆晓青的第一封信一样。
——陆晓青,不要再等我。
陆晓青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她已跨过千难万阻来到他的面前,最终却还是以这一纸简短的分手通知结束。
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分手,多年来的等待和痴情不过仅仅只是她对爱情的幻想。
这一次,她所有的勇气都已弹尽粮绝,继而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穆凡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出奇的平静,不知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眼泪都已经流干。她没有扑在穆凡的怀里嚎啕大哭,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对着烦心的事和人喋喋不休的数落抱怨,只是再次默默收拾行李,然后跑领事馆,着手准备去美国的事宜。
这个决定下得突然且仓促,穆凡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问她是不是想清楚了。
陆晓青笑着说,终于要投奔到美帝国主义的怀抱了,真是感慨万千。以前那么爱的人和事,说放下也就放下了,以前那么排斥和拒绝的东西说接受也就接受了。人生好像就是这样,在路上兜兜转转,不停地拿起和放下,最终还是要踏上自己的归途。
这番话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可从她口中听到,却是万分的沧桑和酸涩。穆凡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好像随着她的离去,他们那些曾经哪怕并不美好的青春都将永被埋葬,再也不会有人陪着笑陪着哭,说尽风月,互诉衷肠。陆晓青回抱住她,将眉眼笑成一道云淡风轻的弧度,“穆凡,在追逐爱情的路上我失败了,可我由衷的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么。
这个词在不久前陆晓青也曾说过,彼时她分明不看好她和宋景生的未来,却还是予以祝福、渴望彼此都能抓住幸福。然而现实却恰恰给了她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幸福不是必然,故事的结局也并非全都会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为终结,就好比童话故事,除了有灰姑娘和白雪公主之外,也会有人鱼公主和卖火柴的小女孩。
每个人都注定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强求不来,也无法提前预知。
在穆凡焦头烂额处理私事的时候,她曾拜托代为照顾刘一远的护工打电话来告诉她病人已经出院了。穆凡惊异于刘一远的恢复进度,并表示怀疑。护工告诉她,刘一远的医用账户上一直都有人代为转钱,他无意间得知后坚决提出要出院,因为手术做完已在恢复期,医院并没有强留,而当天晚上,刘一远便随着他父母离开了n市,回了他出生成长的老家。
穆凡问他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护工告诉她,只有四个字,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
穆凡再清楚明白不过,这四个字并非是他给自己留下的,所以当下,她就将这四个字的短信发给了赵思思,而赵思思却再没有回复。
两个人明明曾经那么相爱,分手道别的时候心里也未尝没有对方,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各自珍重,两相安好也许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和归宿。
然而这个道理说出来何其容易,真正做到又是何其艰难。
穆秋萍的状态越来越差,拒绝交流,拒绝继续服药,开始莫名的发脾气和砸东西,有时候又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内不出来。医生告诉穆凡,病情已开始严重恶化,需要立刻来医院就诊并重新建立新的治疗方案。但无论穆凡怎样劝说,穆秋萍都是油盐不进。她毫无办法,在痛苦的挣扎和纠结后,只能承诺会同宋景生做个了断。
她的妥协退让终于换回了穆秋萍的暂时谅解,同意住进医院开始新的治疗。松口气的同时,她不得不逼自己走出那一步。
在这一段时间的刻意回避后,是她和宋景生的第一次见面。
不吵不闹的咖啡馆,明净透亮的大落地窗,连日来的冬霾渐散,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听到悦耳的门铃响起,他如约而至。
他的头发较之前长了些,其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她所想象的憔悴胡子拉渣全都没有出现,阳光披在他的身上,依旧是沉静细腻的模样。
她的开场白很俗套:“最近好吗?”
宋景生看着她,“还好,你呢?”
她笑:“我也还好。”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很奇怪,从陌生到熟悉需要很长的时间,然而从熟悉到陌生仅仅只需几日。来之前,穆凡准备好的所有台词仿佛都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她不想拖泥带水,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上演虐恋分别,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我们……”
突然他出声打断她:“我要去美国一段时间。”
穆凡抬起眸看向他。
又是美国,这个词最近出现的频率还真是有点高。
似乎每一个想要逃跑的人都会选择了这个地方,当真有那么好么?
他接着开口:“爸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需要动手术,我在美国认识一位很好的专家,近期会带爸去美国做手术并疗养。也许——”停了下,“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回来。”
穆凡抿了下嘴唇,觉得有些干涩。端起桌前的咖啡轻抿了口,然后抬起头,“那很好啊,什么时候动身?不过我不一定有时间送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们俩都蓦地怔了下,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在y市分别的那个清晨。同样的对话,同样难以言喻的尴尬,穆凡忽的在这一刻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在他开口回答前抢下主动权:“既然要去很长时间,不如就趁今天把我们之间的事理清了吧。”
宋景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像是一眼看不到边。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应该清楚,所有状况都已经超出我们原本预想好的样子,不是没有努力争取过,而是我们都无能为力。”她努力压制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嗓子口疼得像是每一个音都要用尽全力挤出来,“我不会怨你,也请你不要怪我,也许我们的开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是该到结束这个错误的时候了。”
良久后,他才艰涩地开口:“这就是你那么多天避而不见考虑好的答案?”
“是。”
他微垂着头,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不能等到我从美国回来吗?”
“我觉得,没必要了吧。”
他似乎还想争取,“也许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她看着他,故作冷静:“你所谓的迎刃而解是什么?倘若真有那么容易解决,为什么我们还要这样彼此折磨各自痛苦?宋景生,认清事实吧,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办法,毫无办法。”
“爸的情况虽然不是很好,但他并不反对我们之间的事,至于我妈,我也在努力说服……”
宋景生不是一个口才了得的男人,也向来不屑在言语上争锋,可眼前的他为了挽留住心爱的那个人,却在极尽一切,哪怕这些言辞拙劣,且站不住脚。
她不想再拖沓下去,直接从包里取出一沓照片,正是穆秋萍从信封中甩在地上用来质问她的那些。
他们牵手、他们拥抱、他们接吻,分明是甜蜜的影像,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宋景生看着这些照片怔神,穆凡告诉他,“这些照片是有人寄给了我妈。”
寄照片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虽然很残忍,但是他所谓的努力和争取得来的承诺全是假象。
宋景生极淡地笑了一下,可明明是笑,眼睛里却全是悲伤:“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你想要托付的那个人,还是仅仅只是你想要自我救赎时随手抓住却又轻易放弃的浮木?”
浮木?
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穆凡不禁为这个荒唐的比喻苦笑一声。
在她曾经最痛不欲生的时候,他的确是唯一可以拯救她的浮木,但很可惜,他却飘远了。如今再度回来,本已经拼命挣扎上岸的她却因为舍不得放下,又再一次陷入比从前更难化解的绝境。他说自己是浮木,却不知道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愿意抓着这块浮木不松手,哪怕只能四处漂泊。然而现实的巨浪只能逼着她放手,怀抱着一起死并不会比各自安好显得高尚多少,毕竟他们都只是这个时代下为俗事苟活的小人物,而非英雄。
穆凡没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以无言的方式让他以为她默认下了这个答案。
离开的时候,她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可当走过马路,拐过转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此时正是人潮涌动的高峰期,咖啡馆的大落地窗前人来人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偏过头,隔着穿流不止的人群,将目光定格在她离去的方向,且从未偏移。
她落荒而逃。
时隔七年,他们相遇、怀疑、争执、相恋、挣扎、直至分手,连带着少年时的所有爱恨情仇,终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