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5)

    但事实证明,这样的举动在后来给了孙家崛起的资本,在历经那场北平之乱,多数名门大户纷纷中落的时候,北方一夕之间繁华散尽,仅留满地断壁残垣,名门豪户和王孙贵胄都成了焦土白骨。

    孙家却似是早有远见的在江南布下重重退路,北平之乱后孙家一路南下迁至海城,在一片颓败的大势之下迅速扩张,最后商优从政,孙马如今位居洋行的副行长,而孙家则经营着海城以及周边江南多个大城的许多点当行与一些米粮生意,盛极一时。

    杜家一直在云南,做着香、布、纺织、药材的生意,倚仗于云南的地界优势一直在云南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两家的联姻是是锦上添花也是必然之势。

    餐上谈及途中之事,杜寒绡微笑表示着无碍,只说是路上遇到海盗,出了些小插曲但都有惊无险,言及一半时管家上来说有行里的采办来访,要见孙马请见一些急事,于是孙马暂时离席,留下其余众人闲聊。

    “不用担心,我的人已经接上了小姐的随行人员,过几日就能带来上海,就是小姐带的货被那些盗贼损毁了一点。”孙传业在孙马离开后自由了许多,随后将臂搭至了椅背上,说话的语气也大了两分。

    “多谢大少爷。”隔着餐桌杜寒绡微笑示意。

    “还有,这一路也辛苦二弟你了,回头婚宴上大哥一定要好好敬你一杯。”

    “不客气,是辛苦三小姐照应我这个眼盲之人。”楼邵华也微笑颔首。

    “二弟是早就认识三小姐的身份的吧。”孙传业一边抬手浅偿些餐后酒,边笑着询问。

    “我看不见呢,大哥在担心什么。”

    楼邵华一句玩笑惹了孙传业的大笑,他抬指示意仆人给楼邵华添酒,拍楼邵华的肩,道:“三小姐是云南有名的香主,素有美貌之名,还好你眼睛不好,否则大哥我可要担心些什么了。幸好……幸好呀……”

    孙传业的话未及说完,一边坐着的孙玉堂就打断了他的笑语,提高了些音量,道:“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孙传业反问?再度抬腕举杯。

    “什么叫幸好,幸好二哥看不见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孙玉堂当即愤然出声,却被楼邵华在桌下以足尖轻点地面,示意孙玉堂收声。

    “三弟,大哥只是玩笑。”

    一直沉默坐在对面的绿姨看准时机,当即也微笑出声,接道孙传业只是一家人玩笑,招了仆人把她亲手做的点心送上来邀请杜寒绡偿试她的手艺。

    “绿姨的点心做的好,大哥多吃点吧,别再说话了。”孙玉堂果然是年轻气盛,末了还是不忘要怼上一句,随后拉开椅子起身离席。

    孙传业对着孙玉堂的背影瞥过一眼,无甚情绪,正好管家前来说孙马让他也到书房议事,他冲着绿姨和杜寒绡稍作招呼后目光扫过楼邵华,再由着管家引路上二楼书房。

    点心上来了,绿姨说要再去亲手煮些自己制的花茶给杜寒绡来招待她,之后也暂时离开。

    一时间,四周都安静下来,长桌之上他人散尽,只余下两个相对坐着的人,中间的桌上摆着餐后盛上来的鲜花,两厢都沉默了。

    “应该很香。”楼邵华先开了口。

    “什么?”

    “绿姨用的是最好的细面与绿茶粉,但不要贪吃,否则会难眠于夜。”

    楼邵华微笑颔首,同时先行起身,礼貌地退后一步,再转身离开这个空旷的餐桌。

    走出公馆的大门,外面夜空漫漫,繁星罗布,公馆前的大喷泉水光漫漫,四飞水流像是盛开的花朵。

    这个大喷泉是楼韶华在数年前找德国人耗费了数月才运送过来装上去的,是送给孙马的一件礼物,所费财资让人咋舌,当初启水那一日引了无数人前来围观这洋派新潮又奢靡的东西,同时也让众人知晓孙家在财力上的地位。

    有酒香气靠近,随后是一只手搭上楼邵华的肩,懒散地靠在他的身边,将一只小洒翁托着在他鼻下四下游绕。

    “哥,竹叶青在等我们了,走吧。”

    “好,走吧。”

    孙玉堂勾搭着楼叧华的肩,两人走下台阶,绕过大喷泉提着一翁酒离去,渐行渐远的消失于黑夜月光映照的可见之处。

    而这一切也被孙公馆二楼窗背后的人看于眼中,孙传业勾着窗帘的手放下,转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吴采办,以及坐在书课后方手指轻轻敲击书桌表面的父亲。

    “父亲,我觉得吴采办的话在理,应该给他们些颜色,这次能加收我们的税,下次就能收我们的货了。”

    “是呀,这不是第一次了,该给些教训了。”吴采办附和。

    “行了,我知道了,今日家里有客有事改天再说,你先回去吧。”孙马冲沙发上的人发话。

    吴采办显然没有得到想到的答案,但是也了解孙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没有再去争取什么,站起身来客气地作别告辞。

    在吴采内出门前,孙马又冲前来引路的管家传达了另一个指令。

    “管家,让绿姨给吴采内安排吃些晚膳再走,他今天辛苦了。”

    这虽然只是一句小小的提醒,但是却让吴采内的脸上瞬间生光,感激地再三道谢后离去。能在孙公馆用晚膳,这不仅是精致的食物更是种荣耀,甚至是一种与其他人谈论的资本,自己是孙马的入幕之宾等等。

    吴采办离去后,绿姨拿了水和孙马每天要吃的药到门外,孙传业也适时提出告退不影响孙马休息。

    “管好你自己的手,别太长。”临孙传业关门前,孙马淡淡地留下一句话。

    孙传业扶着门微微一停,之后客气地回了一声是,应下后轻手合上门离去。

    “大少爷做什么都是为了家里好,老爷您知道的。”绿姨将药递与水递出去柔声笑道。

    “就怕好过头了。”孙马抬手将药丢进嘴里,喝过一口水后将杯子还给绿姨,转身回到书桌后自抽屉里取出一只文件袋开始一些事务处理。

    “你去睡吧,不用等我,照顾好杜家的人。”孙马头也不抬地开口。

    “是。”绿姨收好杯子,安静离去。

    当夜,杜寒绡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彻夜难将息,最后还是不再勉强自己披衣起身,拉开台灯走到窗前,自二楼打量孙公馆前面的花园与喷泉,见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自黑夜中逐渐行来,肩上还搀扶着一另一个身躯。

    在孙公馆外的台阶平台上,那白色的身影止步抬头向她看来,尽管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却像是感知到了那里有人在看他,两人隔空望向对方片刻。直到仆人发现了门外的楼邵华和喝醉的孙玉堂,出来数人将已经不醒人事的孙玉堂迎走,楼邵华自己挥挥手表示先不用帮忙,自己很清醒。

    仆人将孙玉堂带回了公馆,楼邵华在楼下停留片刻,留下一句轻叹后离去。

    “长夜难将息,长夜呐……”

    翌日清晨,当杜寒绡醒来时发现茉莉站在自己的床边奉着毛巾和清水,一脸的欣喜笑意,唤她一声小姐。

    之后在洗漱中茉莉介绍说是孙传业的人在她与楼邵华投江后及时赶到,海盗们点燃了大船后弃逃,他们人都安全无虞的被带来了海城,带的货暂时寄存在码头的仓库里,只等她同意就可以转交给孙家的人。

    杜寒绡起床更衣下楼,绿姨正在桌前插着鲜花,笑意与之招呼。

    孙马去了洋行,孙传业去了商行,孙玉堂宿醉未起,那位未曾打照面的二小姐却一早启程去了另一所中别院,因为那里有专门为她建成用以药烝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搬去小住。

    绿姨挑了一朵白玫瑰送给杜寒绡,去刺后扎于她的耳侧,笑言这是最近海城内时髦小姐们流行的扎发,她得空时也可以去做个新潮的洋式发型。因为所带的行李毁了,所以绿姨也提出这两日要带她去洋坊那边做些新衣。

    一起用了早膳,绿姨要去后院清理花圃,安排了司机了与仆人一起,随着杜寒绡与茉莉一起出门去处码头理货物的事情。

    坐在车里的时候,茉莉告诉了杜寒绡一件她觉得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楼邵华居然不住在孙公馆,而是有自己的私宅。

    “你倒是很关心这个二少爷的事。”杜寒绡笑言。

    “小姐你取笑我呢,难道小姐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已经不想再知道更多。”杜寒绡侧对,以手指挑起车窗上的蕾丝窗帘看外面的街道。

    “这制香界,北楼南杜,一火一水,各有所长。楼家真是可惜了呀,当年北平第一楼的事,可是说书先生最爱的板文了。到后来家破人亡,只余下这么一位少爷,还盲了眼,那’风间香’也成了传说,再没人能调出来了。可惜了,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茉莉连连感叹着可惜,倒是把杜寒绡惹得笑勾起唇角,调侃她,道:“你到底是可惜了说书的板文没了,还是可惜楼家,还是可惜地断了秘方的制香术,还是可惜这位盲了眼的楼少爷?茉莉呀茉莉,从来不知你还是这么贪心的人。”

    茉莉被杜寒绡一番调侃涨红了脸,嘟囔了两句不清楚的话之后安静地坐在那再不说话,杜寒绡就继续看窗外的街道。

    车水马龙,繁华鼎盛的大好城池,难怪无数人都想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立足于此,这里俨然在重复着昔日北平的盛态,不论是曾经有过北平梦的人,还是想做一个北平梦的人,都向往这里。

    梦?北平梦?杜寒绡下意识地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个不像是自己风格的概念,略作思量之后记起这是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自己居然记下了。

    到了码头,杜寒绡见了杜家的商队领队,查对了货物数量与成色,除了两种香料受潮变了成色只能沦为次品外,一切都好。杜寒绡查对了东西,按过自己的印章,余下的事情交给领队处理。

    “少爷说,如果小姐能安全到海城,让您写封平安信回府。”临末时,领队提醒。

    杜寒绡转身欲走的步子停下,侧首看向那领,领队当即微微低下头不与之对视。

    “好,我会让茉莉在你临行前交给你。”

    杜寒绡转身淡淡地应了一声,茉莉立即将搭在腕上的披风给杜寒绡披上,与她一起从开舱室离去。

    行在码头上时,茉莉暗声不服地报怨了起来,道:“少爷这是有想着你不能平安抵达的意思?到了就是运气好?”

    “茉莉,有些话不该你说就永远别说,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杜寒绡不紧不慢地行着,也不紧不慢地提点了一句,但茉莉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低下头去,恪守本份地随着杜寒绡前行。

    一辆黑色洋式轿车停下,司机下来拉开车门后见到孙传业走下来,他着一身黑西装,意气风发的自信模样,说听到杜寒绡亲自到码头来签印,不想显得失礼,就自己来迎接,可惜还是晚了。

    “大少爷客气了,只是一些简单的货,哪里还用您亲自来接货。”

    “小姐的事,于我孙某而言就万万不是小事,不过话说回来以后小姐也是孙家人,你我就分不上彼此了。”

    孙传业笑说着,杜寒绡也客气地微笑,不置可否,最后应了孙传业之邀一起去城中孙家的典当行看看。

    在孙家一间并不太起眼的典当行里,杜寒绡看到了一块怀表,镜面有些旧了,四周也有些划痕,指针停在了一个时间点上不动了,简单些讲就是块废表。

    杜寒绡拿起那块表来看,孙传业立即就让人把最近收到的上等表全拿出来摆开给杜寒绡看,并推介贵的那些,告诉杜寒绡尽管挑好的才是,那块破旧的别要。杜寒绡果真放下了那块废表,但也没要别的,只说随便看看,自己并不喜欢怀表。

    又随意地与孙传业一起走动了几处,杜寒绡以累了为由先行回公馆,孙传业则返回商行处理事务。临别时孙传为交待身边跟着的人,只要是杜寒绡看上的,尽管送去公馆。

    杜寒绡并不拒绝,微笑着表示了谢意,带着茉莉继续在街上闲走,直到在一处香坊外停下步子。

    “织香堂也是孙家的产业,小姐要是想要挑香,让司机载您去城西那边最大的那间,货是最齐的。”孙家的仆人在的面提醒。

    杜寒绡摇头表示不用,之后举步上阶,茉莉为其掀帘后被示意不必随行,她想自己一个人进去。

    这是一处非常小的香坊,洁净的室内,雕花椅与一方大桌,上面放着些调香之物,墙上挂着一幅没有留印的黑白泼墨叠嶂画作,室内没有什么绿植,甚至是除了那幅画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装点之物,像是一个被搬空了一半的居所。只有椅上搭着一条灰白色围裙让一切看起来有点生机,证明这里是存在活人的。

    “我猜,你是为我而来吧。”有人自后门处掀帘入室,边绕绾着袖口边轻笑开口。

    是楼邵华,一身对襟麻衣,脚上着黑色布鞋,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

    “我只是信步进来。”

    “哦,那更是说明,你对我心向往之,情不自禁。”楼邵华又笑了,伸手拿起椅上的围裙自顾系上。

    “我现在可是你未过门的大嫂,如此失礼了吧。”

    “不是还未过门呢,那就作不得数。”楼邵华负手于背后,微微曲身,取过一件桌上的香材轻嗅。

    “右边柜子上数第三个格子,冰蓝瓷的那只拿过来。”楼邵华出声。

    杜寒绡走过去按照楼邵华的要求取了那只小小的瓷瓶过来,但是却在递进楼邵华掌心时又收回了手腕,笑道:“你真当我是你的使唤丫头了?”

    “自然不是。”楼邵华笑着立直身子,负手于背后,转身朝房间的另一侧去掬铜盆里的水净手,同时道:“收了我的东西,可就要好生留着。”

    “收你的东西?”

    “对的,你现在不就拿在手里不想还我了吗,那就算是收下了。”

    “你……”杜寒绡话至嘴边,这才又幡然醒悟过来,楼邵华根本不是真的要她拿东西,而是料准了自己会故意刁难于他,他再反将自己一军要自己强行收了一件东西。

    “我不要。”

    杜寒绡倔强地将瓶子放到桌上,同时抬高了些下巴将手伸了出来,道:“还我吧。”

    “什么?”

    “你知道什么,我的银簪。”

    “那是你赠与我的,过了手的东西,怎么好再讨要回去。”

    “此一时彼一时,你知道当时情况不同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