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真燕麦
麦田里，从正在吐穗的麦子中间，一下子挤出了无数的燕麦。
小麦秆上，每一株仅仅只有一个麦穗。而燕麦们就花哨多了，一个穗穗上竟分散吊垂着几十个极像燕子的颗粒——那展开的两片麦衣就是翅膀，而黑色的麦芒活脱脱就是燕子剪刀形的尾巴。微风一来，燕麦穗穗轻盈摇动，完全是一幅春燕穿柳丝的潇洒画面。
麦田主人却恨死了燕麦，管他们叫“黑燕麦”“燕麦草”，是杀不完除不净的祸害！
一粒新生的天真燕麦高兴地想：这块地名义上是小麦田，但实际上完全是我们的天下！
接着，天真燕麦发现，奇怪，怎么众多的燕麦同胞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呢？
她挺纳闷的，便悄悄问他们是咋了？
正在哭泣的燕麦说，尕妹妹你还不知道，有个戴眼镜的老科学家，贼咕咕地盯上了我们，嫌我们抢了小麦的养分，竟发明了一种叫“燕麦畏”的毒药，要把我们通通杀死！呃呃呃……
不懂事的天真燕麦奇怪：“即便我们抢了小麦的养分，又没抢你科学家饭碗里的养分，你干吗仇视我们，对我们下毒手呢？”
一株笑呵呵的燕麦，乐观地开导天真燕麦说：“小妹妹，没关系，世界就是这样子的。我们燕麦，祖祖辈辈老是受种麦人的欺负、围剿、屠杀和迫害。像用手拔、铲子剁、捋籽、喷洒毒药，手段十分毒辣！幸喜我们是太多了，他们杀也杀不完，你光看我们这一代的数目就会知道，我们的生命力有多顽强！没事，放心活着！”
让天真燕麦怎么也闹不懂的是：“可我们一丁点儿都没得罪那科学家呀！”
快乐燕麦说：“你这话，真是天真得可爱！其实，是麦田主人仇视我们，就拿钱给那可恶的科学家，叫他研制对付我们的毒药呀！”
天真燕麦终于明白了：“是这样啊！原来那科学家是泥腿子农民雇的杀手！下贱的出卖灵魂的老鬼，我找他去！”
快乐燕麦劝她：“小姑娘算了。燕麦多了去，又不是你一个的事，何必呢？”
“不！”天真燕麦气坏了，“我找那杀手科学家去。他不能种族灭绝，把我们爱好和平、体形如春燕般美观的民族通通杀死！”
天真燕麦张开两瓣麦衣翅膀，笔直飞往科学家实验室，重重落在桌面的玻璃板上，不说话。
头发雪白的科学家问：“小燕麦啊，你是——”
“我叫天真燕麦，是燕麦种族里的普通一员！”
“好哇！”白发科学家用两个指头把她拿起来，放在左手心里，欣赏地说，“古人给植物起名称也大有讲究，龙豆像龙，刀豆似刀，燕麦，你们燕麦，活像一只燕子！”
“你别嬉皮笑脸！”
“我？”
“对。我是来向你提抗议的。你，好几十岁了，头发已经雪白，嘻嘻嘻地假笑，干吗净做伤天害理的事，干吗要把我们燕麦民族赶尽杀绝，一株不剩呢？”
白发科学家被噎住了，咽咽唾沫才说：“你把事情弄颠倒了，是你们燕麦侵入人家麦田，害得农民蒙受巨大损失，我这才想办法要把你们从麦田里的麦子丛中驱逐出去，这有什么不对？这样吧，只要你们自动从麦田里整体搬迁出去，那我就以人格担保，绝对不再动你们族的一个叶叶！”
天真燕麦觉得这倒是个办法。她松了一口气说：“这个容易，要是你早点这么说不就结了吗？”
气氛开始变好。经谈判，他俩签署了一份书面协议。
《天真燕麦和科学院士协议书》
为妥善解决麦田争肥问题，减轻种麦人的损失与劳动强度，同时也停止对燕麦不公正的对待，兹协议如下：
第一条，天真燕麦负责让整个燕麦群体全部迁出麦田，一粒不剩。
第二条，如有赖在麦田不去者，田主有权用手拔除或请第三者以毒剂剿灭。
第三条，科学家立即停止“燕麦畏”的研制。
第四条，废止“黑燕麦”“燕麦草”等侮辱性的称谓。
第五条，协议各执一份，同样有效。
天真燕麦带着这份协议书往回飞，心里兴奋地想：终于给我们燕麦族争得了合法的生存权，同胞们会欢呼的！
一到麦田，她激动地向千万同胞报告了实验里的抗争和艰苦谈判，并把协议书一字一句地朗读了一遍。
挤在麦田里从麦穗中间探出头的千万同胞听了，竟没什么大的反应，都不说话。
天真燕麦好生奇怪，大叫起来，号召大家快些搬走。
燕麦们不解地说，入侵麦田，这是我们上辈燕麦领的路。麦田，就是我们的“殖民地”。这里土湿肥多，水又不缺，我们干吗胡折腾？！要是我们一走，天还会下雨吗？
哎哟。天真燕麦这才知道了比自己年长好几天的亲人们还不懂事哩！便恳切地向他们陈述利害，指明危险。说我们燕麦族不能继续赖在人家麦田里，留则死，走则活！
费好大劲天真燕麦才说服了其中一部分燕麦，大伙从麦田里动身，由天真燕麦领着集体迁往大山脚下的一片荒坡上。
这里土干，又有石头，吃惯了现成水、肥的燕麦们，在这又干又硬的荒坡上扎根，费劲死了。跟麦田比，此地简直没办法活下去。
燕麦移民们火了，都恨天真燕麦多事，是她花言巧语把大家推入绝境的。
接着燕麦移民中悄悄流传说：“是天真燕麦被麦田主人收买了，这才出卖了我们燕麦，自动把好土壤白白让出来，让我们流落到荒山脚下慢慢熬死！”
愤怒的燕麦移民呼地起来，把天真燕麦抓住，用一根细长的冰草把她的两个麦衣翅膀捆绑了，大家簇拥着把她扭送到麦田主人那里对质，看她究竟得了多少钱。
麦田主人见这些危害小燕的“黑燕麦”自己送上门来，便假装客气，先把他们稳住，给他们每位倒了一杯茶：“坐坐，诸位先坐坐，我回头马上就来！”说完就忙忙往出走。
“爷爷，你先别走！”天真燕麦大喊道。她把这个种麦农民看作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重要证人，“爷爷你说说，我几时见过你的钞票来？”
老农笑笑：“你别叫唤，我去去就来，一切都会弄清楚的！”说完闪身离去。
天真燕麦焦急地等着他。
麦田主人的愣头孙子闯进屋子，用尕指头指着燕麦们笑道：“嘻，我爷爷正烧锅哩，等锅一红，就要把你们这些害人精通通丢到锅里炒熟！”
燕麦们吓坏了，慌忙押着天真燕麦飞走，又一直飞到白发科学家的桌面上。他们认定，天真燕麦拿的那份协议书肯定是假的，有学问的人哪会签署这样的协议！
满头白发的科学家见那个最先觉醒了的天真燕麦被她的同类押送到这里，忙问是怎么回事。
撑开着身上两片麦衣的燕麦们争先恐后抢着说：“科学家爷爷，这个内奸说，她和您达成协议，要我们无条件地从麦田里搬走滚远？我们想您老人家总不会这样狠心吧？”
“难道您能叫我们长到荒山坡上去渴死！”
科学家这才知道，燕麦里头还有这号糊涂燕麦。他扶扶眼镜，回头仔细打量满腔热情一心一意为他们燕麦一族存亡奔走的天真燕麦，现在竟被她的同胞们当成叛贼，用冰草捆住，肆意侮辱虐待。看着看着，心里是又感动又敬佩，便动手先把她两翅上的冰草叶死结解开，放脱她两个翅膀：“天真燕麦啊，你吃苦了！这正叫做任劳任怨啊！”
没想到科学家竟这么善解麦意，天真燕麦哭了，浑身一层露水。
科学家对同来的糊涂燕麦们说：“本来我要叫我的助手用苍蝇拍把你们打死的，但由于你们中间出了个天真燕麦，使得事情起了变化。早先，你们侵入麦田，就是害人的燕麦草、黑燕麦，那就得用化学毒药‘燕麦畏’杀死消除，这没话说。但如今在天真燕麦的倡导下，你们自己搬迁到荒山坡上去生存，这是质的变化，你们就成了绿化荒坡的植物，成益草了，我们就要用新发明的‘燕麦丰’帮助你们成长！现在，行动吧，你们往后站，叫天真燕麦为我们带路，我们要到荒山坡你们的新居处去一趟！”
于是，天真燕麦领着科学家和他的助手前头走，原来扭送她的同族燕麦们灰溜溜跟在后面。
他们在经过麦田时，只见赖在麦田里不肯走的那些燕麦同胞，被麦田主人喷洒毒剂农药，全部杀死，秆秆蔫倒仆地，穗穗上的燕麦，有的僵硬地展开翅膀，有的变黄，有的头朝天一动不动……景象悲惨极了。大家算是亲眼看到了这个可怕的结局。
天真燕麦心软，大哭起来，一起走的同胞们陪哭着把她劝住。大家悲戚地默默引着科学家，来到燕麦新迁入的山坡荒地，只见燕麦们直直地立着，大风吹来也一动不动，简直像直立的铁丝。原来他们是被麦田喷洒农药围剿燕麦的事件吓坏了，还在后怕，所以愣愣地塑在那里如化石一般，现在见天真燕麦领着白发科学家及其助手一行走来，便一个个把穗子弯了下去——他们真不好意思见天真燕麦。
白发科学家见这片荒坡变成了由燕麦组成的翠绿景色，高兴地一个劲儿夸奖他们听从天真燕麦的话是对的。当即叫助手喷洒新发明的“燕麦丰”，进行叶面施肥。
这样，干荒山坡上的燕麦就长得和麦田里一样活色，使山坡的这一小片变得翠绿。一贯仇视他们的麦田主人眼神儿变了，世界也变了。
直到这时候，燕麦们才完全明白过来，他们显得又后悔又羞愧，对天真燕麦是一百个敬佩，一百个感激，所以一迭声要选天真燕麦做山坡燕麦国的女王或燕麦共和国首任女总统。
天真燕麦还不知道“总统”是怎么回事。
白发科学家便笑着向她详细解释：“燕麦总统，就是千千万万燕麦的龙头老大。周围有燕麦卫士保护你；你说的每一句话，臣民们都会叫好；你叫燕麦跳，燕麦们就跳跳；你叫他们滚，燕麦们就滚动；要是你想开个大玩笑，要他们在火焰里飞过，他们也得照办……”
天真燕麦大叫，好哇，当总统有意思！
科学家叹了口气，微笑说：“你先停停，等我把话说完。不过，当了总统，有人就会假意吹捧你，有人想取代你，有人想加害你，有人还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天真燕麦一听吓坏了，一头钻进千万燕麦中间，再也找不出她来。
她愿意做一粒自由飞翔而又天真的普通燕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