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牛
这不是童话世界，是实实在在的群山组成的大山脉。
大山爱打扮自己，下半身是大森林展开的墨绿裙裾，上半身是浅绿色的灌木林带和红岩夹杂着青草织成的披凤，头上却是终年不化的积雪堆成的绒帽，她把春夏秋冬的色彩全披在了身上。“四季岭”，人们把她的名字叫响了。
“四季岭”成了实实在在的童话世界。
小牛就生在这片红绿相间的草场里。小牛很快乐，他以为世界都是红绿相间的。
白天，他睡觉，在草地上撒欢。一到夜晚，大牛们就头朝外围成圆圈，把小牛犊围在中央，防备野兽的袭击。
一天，小牛离开妈妈跑出去不远，一只黄色而有黑斑点的动物扑过来，就把他逼到了一个土坎下。这动物力气大得很，稍一扒拉，小牛就翻倒在地上了。
突然，牛妈妈蹄下溅着泥块，飞扑过来，一头抵住了那黄色黑斑动物，她前腿跪地，后腿直立着呼呼地出气。小牛太小，他不懂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过了好久，小牛饿了，再去妈妈那里，只见妈妈还静静地顶着黄色黑斑动物立着。哞，这是怎么回事？他用嘴拱拱妈妈的肚子，仰起头用嘴猛撞奶头，但奶头变得冰凉，再也咂不出一滴奶汁来了。
“哞——哞——”山风把他的哀鸣吹得很远很远，绿草们净摇头不说话。
正巧，有一个采药的老人爬上山来，一看，吓呆了，一头母牛用角把一只豹子抵死在土坎上，她自己也死了，但仍死命地抵着没有倒下去。可怜的小牛不懂事，仍在僵硬的妈妈肚子下乱撞——他要吃奶。
采药人叹了一口气，便带着小牛，离开了这悲壮的高山草原。
小牛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采药人说：“到好地方去，那里有个哥哥跟你玩儿！”说着他带小牛穿过灌木丛，又钻出森林，来到大山脚下。小牛这才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么高大的树木，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庄稼和水流湍急的河道。
采药人领着小牛从庄稼地中间的土路上穿过，来到大河边的一个小泥屋旁。
泥屋前，一个男孩坐在轮椅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他见采药大伯领来一头小牛，便问：“大伯，这是谁家的小牛犊？”
采药人简要地说：“在高高的四季岭草场，他妈妈为保护他抵死了一只豹子，但她却和豹子同归于尽了！今后就让他陪着你吧！”
“好！”男孩用手摇动轮椅，上前抱住了小牛的脖子。
可怜的男孩，除了已出嫁的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亲人了。他左腿有病不能走路，还是出嫁了的姐姐给他买了一辆轮椅让他坐。现在只有那采药的好心大伯还常来看他。
男孩乐了，摇动轮椅，领新朋友小牛在泥屋周围观看。小牛看见泥屋门前放着许多平整的光滑石头，一排篱笆围着屋子，篱笆外面全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绿色庄稼。
跟“四季岭”比，这里气候炎热，男孩靠两个轮子带动自己的身体往前移动，小牛用四只蹄子走着跟随。他俩相依为命，快活地生活着，一天又一天地打发着日子。
小泥屋门口可热闹哩，每天，都有很多人从庄稼地中间的土路上走过来，坐到这泥屋门前的几块光滑石头上，大家喝茶、闲谈，泥屋门口就像茶园子一样热闹——这里有河、有树、有庄稼，看得又远。河面上，清风和波浪同步，高空里，柳丝无声地摆荡。他们品着茶水，兴高采烈地吹牛。
有的说，男孩和小牛到公园里去陪人照相，可以赚一大笔钱；有的说，“四季岭”雪线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块“问路石”，迷路人诚心问路，石头就会告诉你方向，病人诚心求药，石头会告诉你仙方……你看奇不奇？
第二天，小牛突然不见了。
男孩焦急地左等右等，小牛就是不回来。小牛失踪了。
小牛哪儿去了呢？其实他根本没跑远。他是从闲谈人的谈话中获得线索，现在要到雪峰高耸的“四季岭”上去找“问路石”，为男孩去求药方。
小牛穿过大森林，走出茫茫灌木地带，经过红白相间的草场，来到寒冷的雪线，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寻到“问路石”。抬眼看去，这是一块三丈多高的独立大白石，白得和雪线以上的积雪一样。不知谁在上面刻了“问路仙石”四个红字。
找到了！小牛便哞哞地向这块直立的大白石诉说自己的朋友——不幸的男孩，失去亲人，无依无靠，左腿又有病，不能走路，坐轮椅才能艰难地挪动的悲惨状况。如今，男孩左腿一天比一天细瘦了下去……求你赐他一服仙药吧，哞哞！
大白石朝天立着，没一点声音，只有山风呼呼地吹。
小牛把话又重哞了一遍。
大白石在太阳下反射着白光。
小牛又哞哞地哀求……
大白石哑子一般呆着，和别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要是小牛有人类的聪明和智慧，那他一定会重新掂量、判断那几个喝茶的是不是随口胡说。再说，美丽的民间传说多半是逗人高兴的虚构故事，不能信以为真的！
可惜小牛认死理，大白石不说话他就不走，仙药求不到他就不下山。
他一头抵住大白石，不停地哞哞，哞哞叫着哀求。
太阳升起落下，月亮升起落下。
小牛仍用还没长出骨角的头死死地抵着亭亭玉立的“问路仙石”，哞哞，哞哞，哞哞……渐渐的，他的声音变小了，眼神也黯淡下来。
大白石终于被感动了，从石头内部发出了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十分遥远：“听着，小牛，从这山上，采几株贝母，采几株串地龙，敷在病人腿上。听着，你要抵他的病腿，他骂你，打你，你都要忍着。去吧！”
小牛流下了泪，哞哞地谢过了仙石，然后就采集中草药，用口衔着，摇摇摆摆走下“四季岭”，摇摇摆摆回到河边土屋子那里。
“小牛回来啦！”坐在轮椅上的男孩一眼发现了他，便高喊起来，“小牛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你去哪里了？”
小牛放下口里衔的中草药，喘了半天气，摆了好几次头，停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明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男孩一下子抱住了小牛的脖子，用脸颊挨他脖子上的毛，说：“小牛兄弟，真难为你了！”
于是他俩就笑吟吟地按照“问路仙石”吩咐的，把小牛衔来的中草药捣碎，敷在男孩细瘦的左腿痛处，用布包好。
小牛望着男孩说：“现在我就要在你腿上痛处抵哩！你吃住劲！”
男孩亲切地笑着，咬紧牙关准备忍受痛苦。
小牛开始像吃奶那样用嘴直朝男孩左腿痛处猛撞，或用没骨角的头去抵。
哎呀，好疼！男孩急用双手捧住了左腿。
小牛虽瘦了，但力气仍很大，他不理会男孩的痛苦样儿，仍使劲地抵、抵、抵……
男孩脸色变白了，他再忍受不了这种剧烈的疼痛，急从牙缝里说：“算、算了，别别别再，哎呀！”
小牛不管这些，他完全按照石头说的，瞪大眼一个劲往男孩痛处抵。
男孩身子蜷曲成虾米形状，疼得喊不出声音来了。
小牛使劲一抵，男孩就从轮椅上翻落，跌于地上。小牛勾下头，继续抵撞。
可怜的男孩疼极了，头上满是汗珠，大哭着摆手，并把有病的左腿拼命藏于身下。
这副可怜样儿，谁见了都会同情和心软的，但同样可怜的瘦小牛好像不懂这一点，他仍发疯般用嘴把男孩掀翻，对准他痛处抵呀抵的。
男孩眼睛红了，双手扶地，回头怒骂道：“畜牲，快滚开！”
小牛不听，继续抵撞。
男孩大喊起来：“救命啊！来人！”
偏偏这会儿风景如画的河边小泥屋门口，没有一个闲坐喝茶的人。于是，在这篱笆围住的田园凤光里，小牛在尽情表演他的残酷与无情。
男孩开始用恶毒的话骂小牛了，想狠狠刺痛他，以便迫使他停止这种野蛮行径：“你这个差点被豹子吃掉的崽子，死了妈的畜牲，把你拉到牛肉面馆里宰掉才好……”
小牛还是不泄气，照样连撞带抵。
男孩不说话了，他闭紧嘴唇，咬紧牙关，他看见了泥屋窗台上的一把切瓜刀。于是，他爬过去，然后，拼命挣扎着站立起来，艰难地走向窗前，一把把刀握在手，高举利刃要向小牛砍下去……
猛的，男孩反应了过来：我怎么能够站立起来并能挪动两步呢？这两步，会不会和小牛衔来的草药和他的抵撞有关？！他只觉眼前一道阳光，手中的刀子口当啷一声跌在了地上……
打从这一天起，男孩的病腿肿得通红，但他终于离开了轮椅。每天接受小牛可怕的抵撞治疗，尽管仍是痛苦万分，但男孩一天比一天能够忍受得住了，他的腿也一天比一天发育、康复了。提起刀子的那一天他挣扎了仅仅两步，第二天就是三大步……半年以后，男孩就能徒步穿过庄稼地中间的土路，来到村镇上的小商店和学校操场里走了。
神牛，神牛！
泥屋子门口的光洁石头上坐满了喝茶闲聊的人们，篱笆围住的院子里，充满了阳光也站满了人。谁都想和小牛聊两句，但小牛呢，他卧在篱笆旁边，一边反刍一边安详地望着河水浅处的野鸭子。
男孩走过去，蹲下，一把搂住了小牛毛茸茸的脖子。
乡亲们把他俩看作一幅图画，并拍着小牛的头说：“小牛，你俩真像亲兄弟啊！”
“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