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哑柳
湖边上的这棵柳树原来不是哑的。
那时候他会说话，也很年轻，身子只有碗口粗细，柳丝又柔又长地垂到地面，翠绿翠绿。
每天有两个放牛娃来到这里，光屁股趴在柳荫下乘凉。
柳树便问他俩叫什么名字。
那个精瘦敏捷的牧童便对柳树说：“有个算命先生说我是自己刨食吃的命；他，胖墩儿，是一辈子富贵命；所以我叫牛娃，他叫官哥儿！”
柳树用柳丝拂拂胖乎乎的官哥儿：“哎，福大命大的官哥儿，有一天你富贵了，可别忘了牛娃和我呀！”
官哥儿笑道：“要是我真的做了大官，那我就给牛娃哥一块金子；给你身上挂一块匾，写上‘我的好朋友柳树’。”
他们每天就这样说着笑着，要是天阴下雨，这两个放牛娃不来湖边，柳树就感到非常寂寞，连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都显得孤孤单单。
有一天，牛娃一个人哭丧着脸，把牛赶到湖边，一头靠住柳树，不说不动。
柳树问：“官哥儿呢？”
牛娃说：“皇上开科，官哥儿上京求官去了！”说完不再言语，睁大两眼在思念远去的小伙伴。忽的，他觉得脸上身上落下许多露水，抬头看天，蓝净的天空里丽阳高照，哦，原来是柳树大哥也思念官哥儿哭了。
傍晚，晚霞把湖水照红的时候，牛娃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和柳树大哥告别，正要赶牛回家，忽听天空里发出呜呜的呼啸声。他和柳树抬头观望，只见天上有一颗小星在追逐另一颗小星，一前一后在天上兜了两个大圈，又绕了几个“8”字，最后竟扑通一声双双掉入湖里。
那湖水就像遇到烧红的铁球，嗤啦啦沸跳气泡水柱，接着，哗，两颗星星又跃出水面，就像两个发光的篮球，绕着柳树一个在逃，一个在追。
牛娃用迅雷闪电般的动作，一牛鞭打中了其中的一颗。被击中的星星哀叫一声就停住不动了，后面的那颗追上来骑在他身上就要吞吃他。
叭，牛娃又是一鞭子打中这颗凶狠的星星，他也呻吟一声从同伴身上跌落下来，恨恨地说：“放牛的，你可害了我们呀！我们星星，一旦被你们凡人的物件一碰，从此就永生永世上不了天了！”
牛娃说：“好好的，你们干吗追着咬仗呀？”
柳树也说：“你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在天上一闪一闪的，不快乐？！”
两颗小星星的光芒暗淡了，一说原委，他们才明白了。
原来天上的星星，都是小星星围绕着大星星转圈儿，偶然有同样大小的两颗星，叫双子星，那非一个吃掉一个不可，这是天上的规矩和习惯，所以他俩就斗起来了。
牛娃和柳树听了以后叹了一口气：“我们人间，好朋友分别叫人悲伤，你们呆在天上却要咬仗。既然这样，你们一个朝东滚，一个朝西滚，离得远远的就没事了。”
两颗小星星说：“不行啊，我俩一分开就发不出光来了，就会变成毫无用处的圆石头！”
牛娃笑道：“你俩真是见不得，离不开呀！这样吧，既然你俩已不能飞升上天，干脆，就留在人间办点对人类有益的事吧；我们这里，除了升官发财，帮助穷苦人也是极有趣的！你俩先住到湖里，到时候我会喊你们的！“
牛娃刚一回村，邻家一个孩子嘴里含着酒盅玩儿，一不小心，酒盅卡在喉咙里，父母要去请医生，但天已黑得乌洞洞的。
牛娃喊道：“双子星，双子星快来！”
那两颗小星星就从湖里飞来。牛娃便吩咐他俩给求医人带路照明。
两颗小星飞得和房檐一般高低。求医人在地上行走，他俩就在空中飘动，把夜路照得通明，直到他们把医生请来，将孩子卡在喉咙里的异物取出来为止。
从此人们都知道牛娃得了宝贝双子星。有个牧羊娃在雪地里丢失了羊，便央求牛娃派双子星帮帮忙。牛娃便唤来了双子星，帮他把羊找到了。正往回赶，有只饿豹子追了上来；牧羊娃正惊慌，一颗双子星“咚”地在豹子眼前砸了个大坑，吓得豹子回头就跑。
这么一来，远远近近的人一遇到危险和困难，就会想起牛娃和双子星，便向他求救。
一天，牛娃把牛赶到湖边，站在树荫下和柳树大哥谈天，忽听远远有锣声传来，他俩循声望去，只见许多差人，敲着锣，举着旗帜，扛着戈矛，拥着一顶轿子来到树下。
一个穿号衣的差人走过来，不客气地把牛娃一脚踏得脆下，训斥道：“见了老爷还有这么直立的吗？”
老爷从轿子里出来了，牛娃和柳树一看，穿得华丽的老爷竟是好朋友官哥儿。
牛娃啪地站立起来欢呼：“官哥……”
卫兵便捣他一拳：“胡说，叫大人！”
柳树有点不平了，说：“我们原来就是极好的朋友，他的乳名就叫官哥儿！”
卫兵便用矛尖把柳树狠狠刺了一记。
大人说：“牛娃。”
牛娃应声：“大人！”
“牛娃，你的那双子星，是我俩在这里的时候两人一起从湖里捞上来的……”
柳树一听，当了大人的官哥儿怎么这样说话，便纠正道：“官哥大人，这双子星是牛娃一个人用鞭子打中以后才得到的，那时，你早上京求官去了！”
大人看了一眼手下人，手下人立刻在柳树身上钉了七枚大铁钉。从此柳树就再也不能说话，变成了哑树。
现在已是大人的官哥儿对牛娃说，皇宫里的皇上要做寿摆夜宴，要用这双子星去凑个趣儿。
牛娃便从湖里叫出双子星，叫他俩去一趟。
大人和卫兵们就兴冲冲地领着两颗低飞的小星朝京城里走了。
几天后，双子星从京城里飞回来向牛娃和柳树报告说，他俩被官哥大人呈献给皇上以后，就被卫队长指定在皇宫上空放射光芒，叫皇上和百官就近看看星星放光是怎么回事。皇帝老儿高兴了，便给官哥儿加官三级。其实呀，皇家宫廷里的夜宴上，悬挂着千百个宫灯，还有一人多高的许多金银烛台上燃着无数红烛，那光亮并不亚于我们星星。他们喝酒，看美貌的宫女跳舞，直直闹了一夜。天快亮时，我们不能再呆下去，就飞返回来了。
牛娃忘了他挨的打，听见官哥儿升官仍然觉得光彩和兴奋，便对双子星说：“回来就好，快到湖水里休息去吧!”
大概过了半年，有一天，牛娃照样躺在哑柳下，用手捋着哑柳的柳丝玩儿，忽的，他觉得柳丝一提一提地拉他，同时，听见树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回头，哎呀，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原来是做了大官的官哥儿披头散发，单衣单裤，两裤脚被露水打得湿淋淋的；他动作僵硬地扑过来趴倒在牛娃面前边磕头边哭。
牛娃简直吓坏了，这要比他看见天上落下双子星还要惊愕万倍。因为自从那算命先生说官哥儿富贵一生后，牛娃吃准他会走运一辈子的，说啥也不曾料到他会落到这步田地！便急急把他扶起来，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朝廷里有两派大臣争官，双方都向对方使出最恶毒的诡计并动用了武力，经过你死我活的争斗，官哥儿他们这一派败了，对方正在以“叛国罪”追捕他。
“牛娃哥，柳树大哥，看在旧日的情分上，拉我一把，我永生永世都铭记着你们的大德！”
牛娃一看，远远的地平线上，已出现了追捕者嘶鸣着的马匹和士兵的刀枪。
“这样！”牛娃果断地说，“柳树大哥，你用柳丝把他包裹住夹在树杈梢间，追兵自有我对付！”
谁知有情有义的柳树把柳丝变得如钢丝一般直硬，死活不肯弯一弯把那逃亡的可怜人掩护起来。
牛娃知道柳树大哥还记恨着这个坏天良的，便拍拍哑柳：“柳树大哥，他固然歹毒可恨，但也可怜；看在从前的分上，看在我的面上，快救救他，不然，要是他被人家捉住了，不是杀头就是五马分尸！”
哑柳这才用长长的柳丝把官哥儿紧紧包严实，夹在叶子稠密的树梢里；从外边看，谁也发现不了他。
凶狠的追兵包抄过来，围住了哑柳和牛娃，问他们要犯了王法的叛贼。
牛娃一口咬定没看见。
追兵们把牛娃捆绑起来，用马鞭揍他。
被柳丝裹住的官哥儿眼泪哗哗直流，洒落在兵士们的头上。兵士们奇怪，太阳这么红的，这柳树为什么净滴露水。
接着，奇事发生了，没有一丝风，一树长长的柳丝却疯狂地甩动起来，显出十分愤怒的样子。
好多百姓也闻讯赶到湖边柳树下，包围了这一小队兵士，怒吼：“牛娃哥是这一带的大善人，放开他！”
兵士们见发怒的柳树和百姓，心里很害怕，但是奉上司的命令，抓不住“叛国贼”不敢离开。
有人突然喊：“双子星安在？砸死他们！”
双子星从湖里飞出来，在人们头顶上飞旋了几圈，轰的一声落在兵士头目面前，在他的脚下砸出一尺来深的圆坑，那里的草也冒起烟来。
头目吓坏了，带着兵士掉头离开这里逃之夭夭了。
人们给牛娃松了绑，牛娃从柳丝里取出官哥儿，官哥儿瘫倒在树下了。
牛娃看他狼狈到这种程度，难为情得结结巴巴地说：“官哥儿，起来吧，我想不通的是那个算命先生，他断定我一辈子吃苦，你一生是荣华富贵，可你只阔气了几天就这样倒霉了?看来这算命先生也是胡说八道。站起来，我俩找他算账去！”
在众人面前，这时的官哥儿匍匐在地，一手抱住牛娃的腿，一手紧紧搂住哑柳的树干，哇哇大哭，再也不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