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印进书里的雪花
小雪花晶晶，六角茸茸，通体透明，真美丽。她正和亿万同伴飞舞着朝大地上落下去。
在雪花的家族里，谁心里想什么，别人都能看见，因为他们全是透明的呀，就像看水晶缸里的金鱼在游动、电子手表里的字码在变换那样。
小晶晶欣喜地看到，上下左右的兄弟姐妹们全在想着自己有趣的经历。比如，他们有的曾被儿童的小胖手在空中接住；有的落在寺院高塔的金顶上；有的和飞机撞个满怀；也有落在怒放的梅花瓣上的；也有落在大海中航行的船舰上的；有的甚至落在顶热顶热的赤道国家——厄瓜多尔的科托帕克希山顶上的……
他们最怕的是落到南、北极。一呆多年，不得变化。还有一件讨厌的事是：被人类用笔拉去，放在书里头，借以渲染寒冰冷雪的气氛。
小晶晶听雪们说，那些做书的文人，在没办法的时候，常常用笔把雪们弄去，制造寒冷可怕的场面，借以表现英雄的能耐和可怜人的可怜，吓唬读者。
小晶晶在心里想：但愿这次落下去，最好像那些幸运的同伴，碰到一件有趣的事儿，千万千万可别落在作家们的手里。
地球越来越大，圆圆的地面升了上来。小晶晶看到的是一片起伏的波涛。不好，这是海，要是落到波涛里，虽然太阳公公能够帮助她重新升到天上，再次变作雪花，但这太平常太没意思了。
她看着看着，只见茫茫海浪一动不动，仔细看去，竟是沙漠里无数的弯形沙丘，茫茫起伏，宛如海浪一样。就在长着一丛红柳的沙丘旁，蜷卧着一个蒙古族的小姑娘。她干吗在这里呻吟？
小晶晶本来已飞过她了，为了弄个明白，她努力绕了几个大圈子，终于落到小姑娘的头发上。
小晶晶奇怪地发现，姑娘竟是可笑的五个角儿，浑身也是透明透亮，她心里想的，全被小晶晶看出来了。
原来，这个可爱的蒙古族小姑娘叫乌尔图娜生，家里有个奶奶得了白内障，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当乌尔图娜生听说离这儿十里的古尔乃草原来了一位高明的医生时，便兴致勃勃地踏上去古尔乃草原的路，要去请医生给奶奶治疗眼病，让奶奶丢掉手中探路的棍儿，重新看见太阳和蒙古包，看见草原和牧羊小狗。
多好的孙女，多美的心灵！可惜她在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突然肚子一阵绞疼，便蹲在沙丘下网状的红柳根上。
小晶晶看到，乌尔图娜生的盲肠，由于急性发炎，变得通红，难怪她痛得卧在这里。
“这样的天气，会把她冻坏的！”小晶晶着急起来，便招呼雪们朝这里落下。
于是，亿万朵六角透明、各式各样的美丽雪花纷纷飞过来，互相支撑，重叠成松软洁白的厚被子，把乌尔图娜生盖住，只把她的红腰带头儿露出一点。好让寻找她的人发现她。
好大好大一阵工夫，一些骑马的男人和女人朝这里跑过来，不断呼喊着乌尔图娜生的名字，一面又匆匆地冲了过去。
小晶晶急得喊叫起来，可惜她的声音太小，马蹄的声音太大，人们全没听见。
幸好，一只跟着骑马人的牧羊小狗跑过来，他嗅了嗅，发现小主人埋在这里，便咬住露在雪外的红腰带头儿，一边汪汪叫唤，一边用前爪刨雪。
小狗在风雪中的叫声，让骑马的人们发觉了。一片喊叫，大家策马围过来，把乌尔图娜生从雪里救出来，拂去她身上的万千美丽的雪花，把她抱上马背，往家里送去。
小晶晶硬赖在乌尔图娜生的头发上，不肯离开，她要看个究竟。
乌尔图娜生被护送到自家的蒙古包里。
两眼失明的老奶奶，摸摸索索地抱住她，亲亲孙女的脸，又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小晶晶险些被柱子般巨大的手指捏上，她机智地从老奶奶的手指缝间溜过去，牢牢地粘在那根头发上。
古尔乃草原上的医生被请来了，这是个胡子刮得光光的中年人，穿得整洁，态度和蔼，他把乌尔图娜生发炎的盲肠切除，用欣慰的声调对乌尔图娜生说：“小姑娘，我敢向你保证，以后你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痛苦了。”
医生真行啊，他又拿出极其小巧灵敏的器械，给老奶奶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
小晶晶亲眼看见了这最最奇妙的一幕。正在她出神的当儿，一个会写字的人，用笔把她和刚才发生的整个事情写进一份材料里去了。
她被硬写进字行里，自顾自一看，根本不是原来晶莹透明的六角图案形状，而变成了“雨下横山”的“雪”字，难看死了。她挣扎着要从纸上爬起来逃走，仍然到天空中去。但不管她如何努力，白纸把她紧紧地粘住，不让她离开，说：“你一走，这个格格就变成空白，那人们会知道是什么花？是灯花、刨花？还是棉花、烟花、杏花、纸花、泪花……没办法，小晶晶只好呆在纸上的字行里。她伤心透了，想：落在这里，跟落在南、北极的冰山雪崖上没有什么两样，一呆就是多少年。这样被夹在书页里，沉闷死了。
她哪里料到，呆在字行里，比落在南、北极热闹多了。这份记载着乌尔图娜生的材料被送到旗里，旗里又转送给一位业余作家，请他把这段事迹写成文学作品或电影脚本。
于是小晶晶和材料就摆到业余作家宽大的写字台上。
这位业余作家快五十岁了，农民出身，爱好文学，人是好人，就是有点装模作样和自以为是。他戴起茶色眼镜，拉开台灯，一口气就把材料念完了。他很受感动，提起笔，把乌尔图娜生的名字改成乌兰其其格，用小说的形式描写这草原上发生的动人故事。
……写着写着，老先生开始犹豫起来，到后来就完全停住不写了。
他发觉这段材料是假的！想想，想想！水把人淹没，人马上会被呛死；土把人埋住，不出一刻钟人就会憋死；那样寒冷的雪把乌尔图娜生埋了许久许久，她还会活命吗？
业余作家自以为聪明地判断道：“这段材料，肯定是参照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事迹胡编出来的！”
“天大的冤枉”小晶晶忍不住从字格里跳出来，用两个角站在纸上，四个角像人们那样拍着手说：“敬爱的五个角的老爷爷，乌尔图娜生的事是我亲眼看见，千真万确，一丝一毫也不假！”
“呵呵呵，我常写童话，没想到童话竟出现在我家桌面上！”老头儿乐了。笑着问小晶晶。
“美丽的冰晶图案姑娘啊，你说，你们埋住了那蒙古族小姑娘那么久，没有把她冻僵吗？到后来她真的活过来了吗？”
“对！正是这样。”小晶晶证明说，“老爷爷，您住在农业区，对草原牧场上的情况不大熟悉。当我们把她埋住的时候，她反而暖和起来；再说，她呼吸的空气，完全可以从我们的空隙里透过，人是憋不死的！”
“啊，是这样！小雪花，这一点就算你说得有理，可是，那乌尔图娜生会为失明的奶奶老远地去请医生吗？当她失踪时，邻居们会那样热心地骑着马去寻找吗？再说，那医生会在暴风雪中深入蒙古包，为小姑娘治阑尾炎，替老奶奶摘除白内障吗？不会，绝对不会！照实说，现在的人大半都学坏了，像这样品格高尚、心灵美丽的人不多了。哼，现在啊，只要不做坏事就是好人！”
小晶晶用穿透一切的眼光一看，只见老作家的心里留着许多影印：坏孩子，坏孩子，坏孩子！有把蜥蜴偷偷丢到邮筒里，要把邮电工人吓一跳的孩子；有闻见邻居把饭烧糊的焦味，却不肯提醒一下邻居的冷酷人；也有对待病人架子蛮大的医生。因此他对草原上发生的事总不肯相信。
小晶晶急了，一下子又从纸上跳起来，在业余作家的头上飞舞几圈，然后停在作家的耳边，大声说：“不，老爷爷，乌尔图娜生的事是真实的，世界上好人总是占大多数！”
老头儿有点固执，摇头说：“你是雪花，你对人间的事，没有对天上的风和云知道的多，不信，我去叫来我的孙子问问。”
老人的孙子早已睡了，半夜三更被爷爷叫起来。他揉着眼睛，嘟囔着嘴，问爷爷是怎么回事？爷爷便把落在台灯罩沿上的小晶晶介绍给他，并说明他跟这片小雪花打赌的事。
孙子把桌上的材料一看，证明像乌尔图娜生这样的事多着哩，就在我们农业地区也不少呀。孙子提醒爷爷：“那次奶奶在家里昏过去，就是隔壁小旺看见我家的鸡跳上厨房案板啄面条，他跑进屋撵鸡，这才发现奶奶倒在地下，择的菜散落一地。他就飞也似的朝麦田里跑，过河时险些跌倒在水里，他都顾不上，把正在收麦的爸爸、妈妈和你叫来，才把奶奶救过来的。写吧，爷爷，你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保险我们爱看爱听！”
老爷爷笑道：“不，我不能用拔高和美化主人公的办法来欺骗孩子！不写了，不写了！”说着，打了个哈欠就脱衣服，准备睡觉。
孙子和小晶晶急了，恳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段故事写出来。老人摇着花白的头，高低不干。
小晶晶生气地想：这老头儿的心比我们冰雪还冷，便对他说：“老爷爷，您既然决定不写了，留着我也没用；说真的，我们雪花顶害怕被你们弄来呢，那么，你就放我走吧！”
老头儿满口答应，指着门框上方窗棂间的一个气孔说：“那是我害怕煤气伤人留的气孔，你就从那里出去，到太空里玩儿去吧！”说着就倒头睡了。
小晶晶伤心地飞起来。于是，字行里凡是有“雪”字的格格里全都变成空白的了。
当她飞到窗棂气孔那里，正要一头钻出去的时候，回头一看，忽然瞥见坐在灯下的孙子正在出神想心事。他心里的话就像电子手表里的字码变动那样显示出来：“多好的草原故事，爷爷偏不相信。嗯——，爷爷写的文稿常叫我誊清，他不愿写的这段尾巴，我就替他续上，再署上他的名字，寄到出版社去！”
小晶晶看他这么想，可高兴了，急飞回来，落在笔筒边上，帮孙子出主意，叫他干脆把乌尔图娜生的事和隔壁小旺的事合起来，多好！
孙子乐了，回头看爷爷真的睡熟了，便把爷爷的稿子改过来，并替他补上结尾。孙子写得一手好字，就像以往那样，把稿子认真地誊清了。
当他写到“雪”字的时候，一时懵住，想不起来，小晶晶便用她晶莹六角的身体填到字格里，就像上古时代的象形文字那样。
编辑看过这份稿子，高兴地说：“那个务农的业余作者，文字老是死板枯涩，这一回倒是生动活泼起来了，结尾多像天真儿童的口气呀！再看那“雪”字，全用极美丽的六角雪形代替，亏他画得这么像！”
于是，插图的画家们运用神奇的笔，绘制了许多传神的场面，配在文字旁……不久，小晶晶就被印到精美的书籍里去了。
当辛苦的邮递员带着新书来到草原的时候，乌尔图娜生正坐在鲜花盛开、绿草如茵的草原上，放牧着白云般的羊群。
害眼病的老奶奶已完全好了，正提着奶桶在蒙古包前忙来忙去。
乌尔图娜生从邮递员手中得到了精美的书籍，翻开来，和小伙伴们一读，只觉得书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真实的；再看那乌兰其其格，却是为了邻居老奶奶的眼病去请医生，吃了大苦的，这就难得了！自己曾为奶奶被雪埋过，如果为了邻居能做到这一点吗？恐怕——，这么看来，乌兰其其格比自己强得多，高尚得多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书中的乌兰其其格就有她的一份哩！
小晶晶看见乌尔图娜生，便欢呼起来，浑身闪闪烁烁了好一阵子。她见乌尔图娜生和她的小伙伴们读着书，个个幼小的心灵里升起了向上的美好的念头，可高兴了。
从前，小晶晶她们最怕被作家们拉入书里，现在，她可喜欢呆在字行中间、图画旁边啦！她愿长久和小读者做朋友，永远永远，唤起他们爱祖国爱人民、为人类多做好事的美好思想，再也不想从字行中间跳出来飞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