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叶静
钱芳等到万汉辉离开家，才带上小芮去万老三家拿书包，顺便买了两只西瓜提上楼。
天气晴好，正是吃西瓜消暑的季节。只有叶静一个人在家里，她怕热，懒怠出门。“婆婆送万小松去上课外培训班，万汉松是单休，周六也在上班，只剩我一人在家，就叫你们过来陪我。”叶静交代说。
叶静体形丰满，圆脸像个大馒头，齐留海使她更像一个饱满膨胀的大馒头，胸很大，整个上半身看起来如三个大馒头，馒头山一般富态，反衬出钱芳少女一般的清秀面容，玉树一般的高挑身材。
叶静十分羡慕钱芳的苗条，嘴上却嫌弃钱芳瘦得过分，“你又不是模特，过于苗条不好看，显得更高了。女人要丰满一些，手感才好。”
钱芳知道她是一番好意，赞同叶静的话，自嘲说：“风大时，我也不敢出门！”
叶静开心地笑了，语气透出童真孩子气，娇声说：“小芮宝宝，你吃完西瓜就去房间画画，小松哥哥不在，你可以尽情使用他的画笔，报复他。我和你妈妈在客厅单独聊会天。”招呼钱芳去沙发上坐下。
叶静编着很可爱的发辫，对生活充满了层出不穷的劲头，让钱芳觉得有活力。问她：“你电话里吞吞吐吐像金鱼，倒底是什么事情，电话里不好说，搞得这么神秘！”
“我就是想问你，万老二是不是心情不好呀？他最近怎么搞的？昨天好像喝了酒。”叶静很擅长察颜观色，更喜欢兴风作浪，瞠视钱芳的脸色，诘问：“他连门都没进来，站在门口就大声嚷嚷，喊小芮出去，楼道上正有邻居经过，以为他干什么事呀！还以为是找上门来吵架的呢，书包才没顾得上拿。我好好地跟他说，打算一会让奶奶送小芮回家，他连理都没理睬我。”
钱芳没有兴趣将昨晚家中的冲突，再叙述一遍，再受一次苦，便说：“他习惯那样说话。”
叶静有一张巧嘴会讨人欢喜，就连一向势利眼的大哥大嫂都能哄得圆，偏与二伯子万汉辉不对盘。万家的大嫂在机关里喝茶坐办公室，不屑搭理小市民阶层，也不会像万汉辉这样当面驳叶静的面子，每回妯娌见面都还有说有笑，其乐溶溶，多亏了叶静在中间调剂，要是钱芳可不会主动贴上大嫂的冷脸。叶静自豪，认为自己是上下通吃的玲珑人，人情练达，对什么样的人都能应付自如，从大嫂手里且能讨得到好处。令钱芳由衷佩服，钱芳当面夸叶静是——“多么会来事的一个人”。
“可是你家万老二就故意不给我面子，摆脸子给我看，下次别动不动到我家来喝酒！”
钱芳讪讪地辩解说：“他就是那样的人，不太会说话。”并不是偏帮着万汉辉说话，不得已应酬而已。
“我比你认识他更长，我当着你的面说实话，万老二这个人，真是不会处人处事，不但不会说话，还真是不会做人。动不动说话要冲撞别人，这就是家里人不计较，要是到外面人听了这种没好气的话，动起手来的事我也见得多了，他那时就吃大亏。听说上次有人扬言要打他，吓得他在家躲了好几天不敢出门，有着事吗？”叶静与钱芳同年，自认为比钱芳见多识广，常以教训的口气。
钱芳表示完全不知情。
叶静撇一撇嘴，“就知道他瞒着你，也让万老三和奶奶瞒着我，他们私下去说的。”
叶静和万老三在一个厂里认识，叶静性格活泼，追求她的人也多。万老三勉强职高毕业就进厂里上班，工人里万老三的条件还算不错，叶静才选中他。夫妻俩对读书都没啥天赋，却总认为儿子万小松是读书的天才，有时拉上钱芳细数儿子如何表现优秀，哪个老师又怎么夸奖他，事无巨细，能说上两个小时不住嘴，好像只她有了不起的儿子，别人都没有。万汉辉确实没有，他只有女儿，于是他气不过，心胸小的人总以为别人故意针对他，钱芳却不往心里去。
叶静替钱芳打抱不平，又提起老黄历，大骂道：“我当你是亲姐妹才说，当初你真是瞎了眼，要是咱俩早认识，绝对会劝你不要嫁给这种人！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万老二连牛粪都算不上！”马后炮，搏好感，叶静也实在讨厌万汉辉，才会实话实说：“介绍人的话要能信，母猪都能上树。相亲的时候哪个男的不是吹得天花乱缀，难道还把抠脚巴、挖鼻屎的一面给你看呀？全怪你自己不长心眼。”
钱芳被骂得心服口服。话糙，理不糙。
叶静骂起人来也给人一种爽快和亲切感，听得人心情舒畅，忍不住想笑。
“你就直说我活该！”钱芳并不介意被骂，介绍人是钱家大嫂纪红，好像叶静骂了纪红是母猪一样，钱芳想替大嫂辩护，却又觉得并不冤枉她。
叶静从底层摸爬滚打，门槛儿倍精，思想比较成熟，方方面面皆可冒充个行家里手。又提起，“记得有一次你丢钥匙的那一次，到家门口进不去。”
正踌躇不前，恰好叶静打电话给她，得知钱芳的钥匙丢了，就马上为她支招：“你千万别叫二哥回去开门，万老大过生日，正气你没请假去祝寿，他们家人都在一起，就凭万老二那张嘴，你一打电话他们全家都知道了，肯定会怪你不懂事，背后说你不会过日子，连钥匙都能丢了，这种事都处理不好连累家里人。他大哥大嫂是什么样人，你是知道的，原本就心里小看你，一定会认为你没一点儿能力的人。”钱芳没想那么多，本来怕万汉辉不高兴不想给他打电话。被叶静一说，心里极不舒服，也后怕，避免了万汉辉今后数落她再多一条口舌。
叶静接着指挥说：“你打110，告诉他们钥匙丢了，开不了门。110有专业开锁的人，会马上派人过来。”
钱芳如是做了，一会儿，叶静和110开锁的人同时到达。
叶静真是门儿清，各种小聪明，她们这两个小媳妇作为万家的外人，理所当然是联手结成同盟。
叶静得意，毫不夸张地说：“钱芳，生活上的小窍门你要一定要问我，我是最注重生活细节的人。只要我想和谁相处好，就没有人我处不好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投其所好，万老二若有我一半的情商，也不会——”
年纪上与钱芳相仿，叶静借故不叫“二嫂”，常年直呼名字。听见叶静一直提起万汉辉，又不继续往重点说，净敲边鼓，令钱芳生疑。以为叶静在外面听说了什么，便追问她：“他到底怎么你啦？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啦？”
叶静欲言又止，只霸气地说：“他敢把我怎么样！我可不是你，昨天他虎着一张脸，瞧起来一脸的不高兴，不知道哪个人得罪他了，正巧万老三迟下班回来，就顺道送他们下楼去了。”
“我还以为你看见他外面有人，给他生猴子呢。”钱芳全不当一回事。
实际上，叶静当时一脸嬉笑，让万汉辉顺手将两包垃圾带下楼，万汉辉理都没理，还瞪了叶静一牛眼，万老三正好回来，才顺势说出去送他们，将两包垃圾拎下楼了。
叶静受气，一定不肯闷在心里，再接再厉说：“你猜怎么着？万老三回来说二哥对他抱怨，说我又长胖了，身子重，还想让一个老太太那么晚出去跑送小芮。估计一会叫婆婆下楼扔垃圾，怪我懒得动，三楼还指使老太太爬上爬下。你听听，这是一个大伯子对弟媳妇说的话么，他有什么资格指点我，我又不和他过日子，他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言下之意，还不是怪我将老太家的二楼房子租出去，搬到我家三楼来一起住？他想什么我早就心里有数。”
叶静故意让钱芳听出她的猜忌，万汉辉想要搬到老太的房子里，和老太一起住，怪叶静抢了先机。既然有三个儿子，那么侍奉父母都有责任，当年万汉辉户口在部队，拆迁分房子拿补贴时没他的那一份，万汉辉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以为自己在部队里一定能混得好，升官发财，前途无可限量。还夸下海口，要在广州买一套大房子接父母过去享福，当时语气暗自讽刺大哥万汉山一家对父母不尽心，一点儿也没有做长子的表率，由他出面做长子应该做的事，无形之中议论得罪了大哥大嫂。
后来广州房价涨得令万汉辉难望项背，无锡房价也涨得快。父亲在世时曾提过，若万汉辉回无锡，以后父母居住的那一套房给万老二，万汉辉当时还慷慨地推辞，说不要。如今怕是老三家的叶静提起他的大话，讽刺他吹牛皮，又不好开口。结果回无锡他也真买不起房，要在外租房住了一两年，才借钱付了首付款，万汉辉心里还在惦记父亲的话。
对于万老三家的会算计，万汉辉既瞧不起，又恨他们侵占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利益，教自己吃了亏，却抹不过面子说出口。夸海口的是他，好高骛远是他，又死要面子不好去明争，暗自赌气也是他。他父亲不在了，也没人再提及旧话，万汉辉期望自己的老婆钱芳能精明一点，能出面去争去吵，他常说“女人要泼辣一点、能干一点”，帮他争回他不好开口去要的房子，偏偏钱芳不会撒泼耍赖。她过分谦让，不会斤斤计较，更不会算计别人。万汉辉嫌弃钱芳不贤惠，不旺夫、不巴家的又一项罪名，坐实了。
娶钱芳这么一个花架子——摆设，万汉辉估计也后悔，中看不中用，不如叶静胖胖敦敦的实惠，会把持家，会占便宜，要说耍心眼儿，叶静比得上十个钱芳。万老三的脾气也未尝是好的，但是叶静能辖制住万老三，叶静撒起泼来万家没人不怕。钱芳就治不了万汉辉，是她没本事。
如今万老三是没一点脾气，倒真成了一个乐呵呵的老好人。
叶静无比认真地装可爱，眨巴着大而圆的眼睛，向钱芳撒娇，突然说：“我先跟你打好招呼啊，我要用钱，到时你多少一定要借一点，我昨天本想跟二哥提起，他却甩着一张臭脸。怎么说你也是在大银行上班的人，说出去我也跟着沾光。”
提到钱，钱芳真有些窘迫，“虽说我姓钱，可是金钱并不因此对我青睐，我是拿固定工资的。”她手头上总是紧巴巴的。
叶静也说：“虽然四大行名声好听，福利方面确实不如其它城市商业银行，我堂哥在商业银行，家里过得不要太好哦。”她的口气一惯是门儿清。
叶静常向钱芳炫耀，以前厂里相识的某男对她还不死心，又来约她吃饭，某天去美发店又被夸漂亮，被人搭讪，又与社会上哪些人关系非常铁，医院的熟人认识了多少，又被朋友送礼物，钱芳真诚地替叶静高兴，夸她漂亮、有魅力、人缘好。钱芳此时说：“你朋友那么多，想要借钱，能伸手的人多了去，何需要向我开口，你明知道我家上次买房还欠下债呢。”
“我不管，反正多少你都得借一点，是你的心意。”叶静不会无缘无故，透露这个消息，大概想堵了她的后路，心眼儿可真多！
“你先说借钱干嘛？”
“现在还不急，以后告诉你。现在咱不提钱了，几时我们一起去赏荷花？明天怎么样？就我们两一起去风荷苑，在船上喝茶聊天，让小芮来我们家。”
“我这周是小休，明天当值班。”小休是周末休息一天，大休是周末放假两天，钱芳在柜台所以实行大小轮休。
叶静顿时扫兴，撒娇说：“难得我双休不加班，想出去走一走，你就没空陪我。好久没去逛街，啥时候你下班后咱俩去。”叶静爱占小便宜，约钱芳逛街时，一般钱芳花钱更多，还被要求买礼物。
“是想买什么吗？”钱芳有小芮需要照顾，不像叶静那么自由，昨晚发生的事情，就是给她敲的警钟，钱芳更不能让小芮离开自己，与喜怒无常的万汉辉独处。
“我想给老太太买几件夏天的衣服，奶奶帮忙带万小松，我是记在心里的，你没觉得老婆婆自打搬来和我家一起住，性格变好了吗？”叶静最爱向人前邀功，说是婆婆自从搬到他们一起，才真正享起福来，她待万老太跟亲妈似的，才让万老太心情舒畅、性情温和。
每次叶静说起给婆婆买这买那，结果都让不好意思拒绝的钱芳掏钱，叶静只嘴上讨得人情，表白自己处处想到万老太，弄得钱芳也不好不体贴、不孝顺吧，却独让叶静得了贤惠媳妇的美名。钱芳经济危机时，断不敢随便答应叶静一起去逛街，至于借钱，真叫钱芳为难。
钱芳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公公去世后，婆婆心里大概松了一口气，性情确实开朗温和很多。”钱芳有切身体会，婆婆跟脾气暴躁的公公一起生活，才会产生以暴制暴的坏脾气，过去蛮横不讲理，固执哭闹也常有过，近年来很少发作，变得通情达理。
叶静不得不同意，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不符合事实，说出一句中肯的话：“万家只有二哥最像父亲，脾气性格都坏，不是说一句不孝顺的话，老公公过世何止是万老太松了一口气，全万家上下的人哪个不是松一口气呢，又喜欢当家作主找儿孙麻烦，很不讨人喜欢的老人，万家兄妹都不喜欢他们老子。”
“万汉辉倒是诚心诚意喜欢他父亲。”钱芳说。这种病态的家庭里，就像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一家子都有病。万老太原本也许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煎熬之中变老了，如钱芳未来的样子。
家人祭奠或怀念过世的万老头时，万老太一惯抿着嘴，不说一句溢美，也不说一句坏话，透着心寒，唯有钱芳能理解，或者其他儿子能理解，却不愿意去挑明。
叶静同情钱芳，说：“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万老二最像他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