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鸡犬之声相闻
某日午睡,将入状态之时,忽闻“汪!汪!汪!汪!”,邻居的狗吠之声,狂叫个不停。我的睡意,顿时尽消,再也难以入眠。视午睡如汽车加油的我,一时心中烦躁。
我对宠物的吠声,本来并不反感,傍晚散步之时,见三五邻居,各领自家的小狗,到院里例行“放风”,它们相互追逐,边玩边叫,摇尾乞怜,讨好主人,温驯之态可掬,颇觉有趣。特别是寂寞之时,偶闻狗吠,还会感到有一种生活气息在。
“鸡犬相闻”的情景,有时是一种诗意般的境界。以它和“阡陌交通”、“炊烟缭绕”、“锋镝不惊”一类词并用,去描绘乡村的自然,便有太平盛世之感。
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是战争或社会不安定之时。记得全国解放前夕,我还生活在粤东农村。我家离村口二里地,是单家独门,三面是山,松竹成林,白天是美景,晚上却静得吓人。那时国民党兵败溃逃,不时抓人抢物,我们就时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特别是夜闻狗吠,心里就一阵惊吓,越吠越觉瘆得慌,好像贼兵已到了门口。
在城市里,曾有近30年不闻此声。不准养鸡,是为了卫生;没人养狗,乃因它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如今,养鸡依旧不准,而养狗却渐成风气。鸡鸣难得听见,狗吠却是时有所闻。
“鸡犬相闻”这一成语,今人常把它和“老死不相往来”连用,就又成了一种不和谐的人际现象。人与人之间,彼此不通情况,不往来交流,自我封闭,各自为政,便与当今社会潮流格格不入。毛泽东着作里,就批评过这现象。
而此语源出《老子》。老子李耳的原意,是要说明他的“小国寡民”主张。他认为,国小人少最好。这样的国度,虽有各种利器却用不上,虽有船车而没有人乘坐,虽有军队却派不上用场。百姓看重生死,而不远地迁徙,回复结绳记事,民风淳朴,吃得好,穿得漂亮,住得舒服,按自己喜欢的习惯生活。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李耳处于春秋时期,却主张回归原始时代,自然是逆潮流之想,但他憧憬无战争的世界,却反映了人民的愿望。其实,国之大小,民之多少,其利其弊,也要辩证看。老子身后几百年的事实证明,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小国寡民”并不好,它常受欺凌,遭侵犯,直至被灭亡。战国时代,大国小国,相互争战,结果大吃小,强灭弱,燕赵韩魏亡,强秦一统天下。老子的复古理想,其实是乌托之邦。两三千年后的今天,世界大势是大国小国平等,但有强权政治在,一些弱小邻国,依旧难免被欺,何来太平景象?
那么,“大国多民”就好吗?这也要辩证看。国家大,大有大的好处,大有大的难处。国家大,负担重,但综合国力强,易办大事。人口多,也是多有多的难处,多有多的好处。依我们国家的现状,人口多,弊多利少,正因为如此,我们要计划生育。而“拥有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却又是我们申奥的最强有力的一张牌。
老聃的哲学,猜到了事物对立面的统一,也意识到转化的必然,“祸”“福”之说,就属哲人高论。但他对“小国寡民”的看法,却失之绝对化。用今天的眼光看,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本应密切往来,加强交流,让世世代代睦邻友好,才是上上之策;“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今天的潮流,一切主张沟通,提倡对话。大至国家,小至家庭,沟通便能增进了解,对话便能实现友好。一墙之隔,比任何乡村的邻居,距离都要小得多,更兼有电话,邻居就如同一家。有话通过电话沟通,即使不串门当面交流,许多事情也都可以解决,何况狗吠此等小事。人与人之间,多一分体谅,多一分理解,也就多一分和谐。若此,又何必一定“小国寡民”?!未来世风,也一样淳朴。
我近来午睡,不再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