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哑巴同我说话

    我老家有个哑巴。他总是爱找我“说话”,也就是用手比划,加上面部表情特夸张,显得极其生动。我当然明白他的手语了,也乐得陪他“说话”。有时,我也给他当翻译,在哑巴和他人之间当桥梁。不是我发明了桥梁,而是哑巴发现了桥梁。每当我给他当桥梁时,他总是“啊”、“啊”地手舞足蹈。

    哑巴和我好,我总该送点什么东西给他。在我考上大学那年,我将家里的一部收音机送给他做纪念。要知道,二十多年前,收音机可是个宝贝,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部家用电器呢。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送收音机给他?因为,哑巴是听不见声音的。据我所知,哑巴必是聋子,即便有听力,有反应,嘴巴也表达不出来什么。也许,我送收音机给他,就是让收音机陪着他“说话”的,也就相当于我同他“说话”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惦念着哑巴。我离开老家后,也回去过几次,哑巴知道了,马上就跑来看我,怀里抱着我送给他的那部收音机。我们“说”啊“说”啊,“说”不完的知心话。哑巴还当众打开收音机,收音机流淌出甜美的歌声,哑巴虽然“听”不见,却显得陶醉极了。

    许多人都笑了,问哑巴“听”见了什么?

    哑巴指指我,比划着手势“说”,我送给他收音机,就是让他高兴的。

    去年,我又回了一次老家。人们争着告诉了我哑巴的新故事。你不知道,龙哥——哑巴他走到哪里,都抱着你送给他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新闻,他总是煞有介事地“倾听”,聚精会神的样子,傻得很。他能“听见”什么?什么也“听”不见嘛。可他每天都“听”,总是特别认真地“听”。当然,他也不是一个人“听”,而是放大声音,让大家一块“听”。嘻,别人当然能听见了。可是,他“听”不见啊。“听”不见,也要“听”,这不是神经病吗?这是典型的神经病啊!龙哥,你送给他收音机,不是让他害病嘛

    。是这样吗?我很奇怪。

    不要奇怪,龙哥,我们不会骗你,你真的把他害了。你想想,一个聋哑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会说,却一天到晚抱个收音机,让收音机和我们“说话”,给我们灌输大道理。大道理谁不懂啊?这不是让我们烦死了吗?我们烦死他了!

    我无言地笑了。我发现哑巴做这件事儿,很有趣儿很有味儿。

    龙哥,你不要笑。这也怨你,不该送收音机给他。他又“听”不见,却拿来让我们听,这是不尊重人啊。你还是把收音机收走吧,不要给他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得到,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听到这样的话,我简直接不上腔了。说实话,我决不能从哑巴那里收回收音机,送人家的礼物,怎么能朝人家要回来呢?再说了,我要回来,又有什么用呢?最好的方式,还是我找哑巴“谈谈”,让他把收音机放好,明“话”告诉他,没人爱听他播放收音机。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与哑巴进行了“谈话”。哑巴见我来到他家做客,高兴极了,特意拿出收音机给我看,还放节目给我听。我比划着,指着收音机“说”,收起来吧,我是特意来请你把收音机收好的,再不要把它拿到大庭广众面前穷显摆了。

    哑巴一愣,半天才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嘴里哇哇地叫着,比划着手势“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我费了半天劲,才给他“讲”明了道理。

    哑巴盯着我,眼神里露出了异样的目光。但他还是“答应”我了,表示不再把收音机拿出来给人添堵。

    又过了些日子,我因急事回了趟老家。办完事,我抽空去看了哑巴。哑巴见我来了,很兴奋,“说”了很多话,并打开抽屉,让我看他封存的收音机。其实,我并没有检查他的意思。他这么做,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哑巴拿出了一只喇叭,当着我的面,呜哩哇啦地吹了起来,吹得很不成调。不过,他脸上的得意却很明显:怎么样,我吹得好听吗?

    这令我感到意外。说什么好呢?我冲哑巴伸出了大姆指,又圈起拇指和食指,打出了“ok”的手势。

    哑巴笑了,越发起劲地吹起了喇叭。

    离开哑巴家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舌噪,真他妈舌噪!

    我什么都没说。一种崇敬感油然而生。我心里想,怎么让哑巴吹成调呢?给他请个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