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信号弹(9)
老妈说:“造罪吧你,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说你岁数大?”
娘俩个强做欢颜,两个远道来的客人尴尬站在旁边,样子非常局促。冯都勉强向他们笑了笑,欠着身子:“你们能不能先在我家里住下,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吧。”
客人看着老妈,还是有点儿为难。老妈趴在他耳边小声问:“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冯都疲惫地把眼睛闭上了:“先让他们住下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老妈和客人走后,冯都让护士把灯全关了,独自在黑暗中躺着。
黑暗的病房,黑暗的视野!走廊里不时地传来脚步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外伤患者阴残残的喊叫。时间长了,漆黑的房间也逐渐显现出轮廓来。冯都默默地躺着,两股泪河默默地在他脸上肆意奔涌,前胸被打湿了。他长久地沉浸在默默的哭泣中。哭到后来冯都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了,他死命咬着自己的手腕子,小声叫着:“她死啦,她死啦,西城已经死啦!死了,死了……”冯都一直在重复这两个字,手腕上的血居然把床单都染红了。
冯都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难过?冯胜利死的时候他没怎么哭,只是认为自己完成了任务。肖从死的时候,他是惋惜,顶多是有些感慨。而现在冯都却觉得,冥冥中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握着自己的心脏,那手越握越紧,心都开始哆嗦了。他不得不使劲绻缩着身体,他要离自己的心脏近一点。此刻,他真希望病床中间最好变出个窟窿来,自己直接掉下去就得了。
西城死了,好象一部分生命也随着她去了,可他冯都为什么以前就没有意识到呢?那时候,自己干什么去了?
张老师曾经说过:你小子有能力面对所有的人,可你就是无法面对自己。难道,这一刻的冯都才是真实的吗?
冯都无声无息地哭着,鼻子上纱布都哭掉了。渐渐的,他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哭,成了本能。
灯亮的时候,肖唯一已经坐在他面前了。
冯都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泪水倒是止住了,可心里却空了。肖唯一从桌上拿起纱布,一言不发地为他包扎手腕,之后她又叫来护士,把冯都破烂般的鼻子重新整理了一下。冯都木头人一样地听任摆布。
处置完毕,肖唯一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是不是还想接着哭啊?”冯都瞪着眼不说话。肖唯一接着问:“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冯都点了点头。肖唯一在他头上抓了两把,苦笑着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哭呢,哭得真有水平!”
冯都坐了起来,继续做深呼吸,到后来整个肺管子都要炸开了,脑子才清醒了一些。
肖唯一也站了起来:“这么说,你想把那个孩子留下了?”
冯都说:“我还没想好呢。”
“要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把孩子送走了,我担心你将来做梦的时候会把我掐死。”肖唯一仔细看了看他,满脸的若有所思。“都子哥,你真是挺帅的,我小时候就喜欢看着你。那时候,我要是听说你和哪个女生好了,我就想给她们下点儿毒药,把她们全毒死。你说,我是不是从小就是个糊涂虫啊。”
“你是个糊涂虫,我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我的心肝到底丢在哪儿了?”冯都竟向床下看了一眼,那地方当然不会有人的心肝。
此时肖唯一已经走到门口了:“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冯都望着屋顶:“应该是我死,我他妈怎么就是不死啊?活得还硬朗的,摔都摔不死!”
肖唯一苦笑了一下,走了。
冯都不过是鼻子的皮外伤,第二天一早他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由于冯都鼻子上顶着一块纱布,样子就像京戏中的小丑一样,他走在街上总是不时地引来好奇的目光,冯都就当没看见。阳光明媚,冯都仰头看了太阳一眼,心下又生出那个念头了:“这么好的大太阳!我他妈怎么还不死啊?”
冯都悄无声息地回了家,他捅开房门,看见那孩子正拉着老妈坐在电脑前。孩子认真地问:“你们家的宽带网速是多少啊?”
老妈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得问你——你的,那个。”
孩子接着说:“这个音箱质量太差了,根本听不了直播的音乐会。”
老妈傻着眼问:“音乐会都是在电视里直播的,看电视用不着这个东西。”
孩子说:“去年我是网上看格莱美的颁奖仪式,我们才不看电视呢。”
老妈都快疯了:“割了美是什么东西?割什么呀?”
冯都惟恐老妈说出什么不吉利的来,赶紧走进房间,站在他们身后说:“格莱美是美国的音乐奖,您别瞎起哄啊。”
孩子回过头来,好奇地盯着他:“昨天我就觉得,你和我有点像。”
冯都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你爸爸,能不像吗?”孩子显然没想到这家伙的回答如此直接,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冯都指着电脑道:“下午,你跟我走。我给你买最新的电脑,最棒的装备。你需要什么软件,咱们就买什么。”
一般来说,收买个八九岁的孩子不是什么难事。当天冯都花了三万多块钱,买了半屋子的电脑装备。孩子与他的感情立刻增进了不少,连说话的腔调里都带了些崇拜的味道了。
两位新西兰客人是两口子。吃过晚饭,他们将冯都拉到街心花园中,把孩子所有证件都交给他了。冯都说:“我培养他,等他长大了,愿意去新西兰就让他去,愿意留下就留下。”
男客人说:“我们已经看出来了,你的收入水平不错,可以保证这个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我们也放心了。”
冯都突然转向女客人问:“西城临走的时候,还说了别的没有?”
女客人叹息着说:“西城说,你爱她,可你不知道。看来她是说对了,有人牵挂着她呢。”
冯都望着天空,半天没言语。
又过了一天,新西兰客人要走了。临走前他们告诉孩子,那个姓冯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孩子说:我是新西兰人。冯都说:新西兰孩子也可以有中国爹。这句话起了作用,孩子当下就叫他爹弟了。老妈立刻表示不满:“什么爹弟?爹的弟弟是叔。”新西兰客人又赶紧让孩子叫她奶奶,奶奶两个字一出口,老妈立刻美得把什么都忘了。
孩子叫西都,冯都也不愿意给他改名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新西兰客人走后,老妈号称要让孙子吃上一顿正宗的北京饺子,便出去买肉馅了。冯都告诉西都说:电视里有你爸爸写的电视剧,你愿意不与愿意看?
西都说:“我可以从网上下载,你有地址吗?”
冯都笑道:“看电视多省事啊?”
西都可能觉得这家伙是个老冒,鄙夷地说:“我们小时候才看电视呢,现在只看电脑,电脑上什么都。”
冯都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