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软磨硬泡
“不，我们得回去！”孙坚突然停止了摇橹，卸下橹杆，撑住岸边的坚石，开始让小舟转向。
胡婵与祖茂都有点蒙了。祖茂问道：“回去？！我们不正回家去吗？”
胡婵用粉拳敲了一下祖茂的肩头：“孙郎这是要回到吴小姐身边去，是不是，孙郎？”
孙坚略略点点头。这时，小舟已经稳稳地转了一个方向，船头正对着吴小姐的船离去的方向。
“为什么啊？”祖茂还是一片迷茫。
“我要向吴小姐表露心意！”孙坚的回答倒是干脆。
“哎呀，孙大哥，刚才我们都露过一面了，等一下再见人家怎么自圆其说？难道承认说刚才假扮渔夫就是为了偷窥小姐，现在发现小姐果然貌美，所以下定决心来求亲？孙大哥啊，吴家是要面子的大户，这话我们说不出口啊！”祖茂有点急了。其实祖茂家的家境也与吴家相仿，若祖茂陪着孙坚去偷窥吴小姐的事情在吴郡传开了，他们祖家以后也不要做人了。他喘口气补充道：“待小弟回去以后为兄台找个稳靠的媒人，再买一只大雁……”
孙坚回过头对祖茂略略一笑，然后也和胡婵交换了一下眼神。胡婵一看就心领神会了。孙坚想必已经想好了托辞。
孙坚回过头继续摇橹，嘴里念念有辞：“用兵之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说话之道，真里掺假，假里伴真”。
祖茂也终于品出了这话的意思，于是不再反驳孙坚，拿起一支棹桨划起水来。胡婵则把剥好的菱肉一一塞到两位少年的嘴里，然后一人一口亲了他们各一下。
等三人的小舟赶上吴小姐的船时，那两条船都已经点上了红色的灯笼，远看如同两簇红宝石在熠熠生辉。其实这时天还很亮，吐着红火的夕阳下段的圆弧才刚刚够着西边青色山林最上端的树梢。孙坚对着那灯笼点点头。吴家果真有钱，这么早就掌灯了。
祖茂见已经赶上了吴小姐的船，便扔了棹桨，小憩片刻。他嫌婵剥菱太慢，自己拿出匕首将一只只菱角一劈为二，然后将菱肉从壳中抠出，往嘴里直送，轻轻念叨着：“快过申时了，该吃哺食了（注：“哺食”指晚饭，汉代劳动人民一般只吃朝食与哺食，但祖茂家一天平时吃三顿）”。祖茂的抱怨则提醒了孙坚：是啊，这么晚了，吴小姐还在外边游荡，估计也是因为没有父母管教的缘故，才敢这么野。
护卫吴小姐的家丁发现了孙坚等人。因为刚才已经相识，所以诸家丁没有过于防备，只是隔着水面大喊：
“诸位老乡，你们怎么又把船划回来了？”
孙坚对着二船的船艉站直了身体，一言不发，扔掉了头上的斗笠，罩住了那只有点无精打采的鸬鹚。然后，他用右手快速解开了领子口的活结。“唰”的一下，披在他身上的蓑衣就立即掉落在船舱里。众家丁一看，大惊。只见刚才的渔夫，一下子就成了一位头戴赤帻冠、身穿明橘色官衣、腰佩环首刀的少年武官，迎着风，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用一只手挥动着示意停船的红色令旗（注：“赤帻冠”即红色束发冠，是汉代低级武官的标志）。
领头的家丁一看，立即回头对着吴小姐的船喊道：“小姐，有官船！”
两条船立即停下了。乘着这当口，祖茂快速摇动船橹，赶上了他们。
被惊动的吴小姐从船舱里出来了，刚掀开帘子的时候奴婢们还在给她擦嘴。看来她刚才还在船上吃哺食呢。
奴婢们拿了块木板搁在船艉，吴小姐就坐在上边与孙坚对话。孙坚看了，心中又暗自一惊。刚才扮作渔夫的时候，她倒是给自己下了个万福仪，见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反而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可见吴家在吴郡果然是敬民不畏官的。莫非我孙坚露出官服是反而弄巧成拙了？不管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孙坚抱拳对着吴小姐喊道：“在下乃吴郡馀杭县假尉孙坚孙文台，现奉县丞之命，巡查水道！”
吴小姐冷笑一声：“既是奉官命执官差，为何刚才还要假扮渔夫，弄得鬼鬼祟祟？”
对于此问，孙坚早有准备。他哈哈大笑：“小姐有所不知。不过刚才假扮渔夫，也是在执官差。”
“此话怎讲？”
“吴郡像贵府这样的名门一般都配有家丁，按理说，只要官民齐心，地方治安当无虞，郡里也可以少出资费增添兵勇。但为何海贼胡玉余党还是死灰复燃？县令、县丞大人以为，目下各府家丁看似人多势众，但是并不具实战经验，故并不能识匪验贼。为此，大人特嘱咐在下与在下属下祖茂与其奴婢扮作渔夫渔妇，暗藏兵刃，检验各府来往船主的警惕心。假若刚才贵府家丁能够多多盘查，发现我舟上暗藏的兵器，则当时在下就会露出官服。只可惜刚才贵府毫无戒备，还与我船交换了食物，所以，按县令、县丞大人的嘱托，在下不得不重新赶回，以作警示！望贵府以后再遇到可疑人等，一定要仔细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有利器！否则，遇到真贼，悔之晚矣！”说罢，孙坚立即向祖茂使了一个眼色。祖茂则拿出了藏在蓑衣下的双刀朝对面晃了晃。
吴小姐皱着柳眉听着孙坚这番奇怪的应答，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暂时想不出哪里不对。祖茂的刀发射的夕阳余光则迷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的思绪一时阻塞。突然，她看到了孙坚船上的那筐菱，眼睛一亮。
“孙尉官辛苦了！不过，既然刚才只是演戏，是否能够将那筐菱归还鄙府？”
孙坚听了，大觉突然。以吴家的家境，怎么会在乎一筐菱呢？他有点气短地回答道：“刚才我们也给了贵府一条鱼……”
吴小姐莞尔一笑：“那鱼刚才本小姐已经和奴婢们分食了，肉质不是很好，有点腥。那筐菱刚给诸位的时候还是满满的，现在已经少了三成，正好抵上那鱼价。现在把余下的菱还给鄙府，也算公平买卖。如若孙尉官不还，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县令、县丞评理。孙尉官要本小姐和两位大人怎么说呢？——嗯，就说孙尉官假公济私，多占民间财物，……呵呵”吴小姐说着说着，调皮地笑出了声来。
祖茂忍不住要反驳。鲢鱼腥味是因为烹煮不当，与鱼肉品质无关，这小丫头片子和她的奴婢的手艺都需要再调教一下。孙坚则听出了吴小姐的弦外之音。她原来是根本不相信自己刚才编的那段说辞，于是就想找个借口去和县令、县丞当面对质。以吴家在当地的人望，即使刚才自己编的不是瞎话，上峰也不会袒护自己的，更何况自己刚才说的，的确净是瞎话，连一个真字都没有。孙坚的脸蛋有点发红了。
但孙坚毕竟是孙坚。他定了定神，决定将瞎话编到底。他抱拳再回复道：
“小姐说得即是！但是现在大家都在水上，要称出筐内余下菱角的份量，并不方便。在下建议现在先由在下三人护送小姐回府，到了岸上，再细细核对余菱所值。同时，也请小姐妥善保管那鱼骨，我们可以据此推测鱼的大小，由此推测出其市价，看看是否鱼值菱价。然而，我们才能够决定鱼菱之易是否公平。”
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胡婵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笑声来。吃剩下的鱼骨还能够作为证据，倒推出鱼活着时候的份量？这孙坚为了能够和吴小姐多呆一会儿，真是耗尽余智了。
吴小姐略略歪了歪头，重新皱起柳眉，盯着孙坚看。她疑心今天是碰上了一个穿着官府的小无赖。他到底是图个啥呢？总之，早点摆脱他才是上策。想到这里，吴小姐回复道：
“孙尉官，谢谢好意。我们这里有十六个带兵器的，若真是遇到贼寇，三位恐怕也无事于补。那还菱的事情只是说笑，孙尉官别当真。就此别过吧！”
“且慢！”听到“十六”这个数字的时候孙坚大吃一惊。他用眼角的余光，将家丁船上的人再此数了一遍：对，八个，只有八个。余下的八个呢？
“吴小姐！河防大事，玩笑不得。在下目测那船上贵府家丁只有八人，请问哪里有十六人！”
吴小姐拿出了藏在衣袖里的折扇，轻轻一展。突然间，她身后的八个婢女突然齐身大喝一身，从船舱的各个部位的机关里取出兵器来。一时间，粉黛佳人个个成了英姿飒爽的女兵，刀、戟、盾、弓一应俱全。
孙坚、祖茂、胡婵三人都惊呆了。吴家彪悍的家风他们算是领教了。不过也难怪。父母早亡的吴小姐要在贼寇出没的吴郡立足，怎么可以不彪悍呢？
孙坚的脑子一下子凝固了。他实在想不出再和吴小姐厮混的借口了。
这时候——也就在这时候，一把拉满弦的弓，已经被搭上了一支利箭，箭头正对着孙坚的后脑勺。而船上的诸人还对此无知无觉。
“嗖！——”箭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