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宝钏跑了

    夏夜。

    子时。

    宰相府后花园。

    喁喁细语声,从黑洞洞的假山里传出,仔细分辨,乃是一男一女。

    “……好妹妹,哥哥我生病了,请妹妹救我一救……”年轻后生哀哀地道。

    “你怎不早说,哪里受了伤,我去请郎中……”小丫头又是担心又是焦急。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假山。

    后生是个家丁,生得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小丫头发梳双鬟,怯生生的。年约十一二,身量尚未长开,已能见到几分美人相。

    “好妹妹,哥哥这病全因你而起,只有你才能医!”后生激动起来。

    “啊?我?你究竟伤到哪里了……哎呀你做什么!”小丫头忙捂脸。

    雷声隆隆。

    “好妹妹,你看哥哥这里涨得难受,你只要将脓吸出来就好,求求你成全哥哥……”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要叫人了……”

    “叫来人丢脸的是你!你要是不给我吸,我就去管家那里说你勾引我!”后生抓住小丫头的发髻往下按!

    “呜……”小丫头发出微弱的哀鸣。

    又一道闪电划过,几乎将黑夜照成白昼。

    就在那一瞬间,后生发现面前惊慌失措的小猎物,突然打了个哆嗦,定定望向自己,面无表情。

    并且平静地道:“既然生病,不如去了病根。”

    她五指张开,迅速往前一探。

    雷声隆隆,几乎遮不住后生的惨叫。

    雨来了。

    “你……你!我要——”后生赤红着眼威胁。

    话音未落,迎面挨了一脚,彻底昏死过去。

    沈弋兮随手将小后生丢到后生身上,碾了碾指尖粘腻,伸手接了雨水,洗去猩红。

    点点红色在雨中分解成深深浅浅的小色块,随后便如风化一般,消失殆尽。

    沈弋兮毫不犹豫,拔腿走人。

    至于这个后生仔的死活,无关紧要。

    ——非剧情人物,用于完善补充剧情世界,但不会影响主剧情发展,因此死活一律无关紧要。

    沈弋兮在雨中走,并未打伞,衣衫不沾点水。

    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天地无光,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宰相府很大,她足足走了一刻钟,才到目的地。

    一刻钟也没光走路,还从小丫头脑子里获取了宰相府的地图以及小丫头的相关诸事。

    小丫头也是非剧情人物,在沈弋兮看来,和后生一样,是一串串剧情衍生代码而已。

    沈弋兮来到一处院落之外。

    停步,抬头细看。

    月亮门上方的匾额题着“丹若轩”三个大字,字体于端方中透着秀美。门左右有副木刻对联,写着“高怀不与春风近,破腹时看肝胆红”,木板看起来有些破旧,上面的字迹也黯淡无光。

    便是月亮门本身,保养得并不用心,看起来也同样破旧寒酸。在这宰相府里,未免有些突兀。

    ——有突兀就对了。

    沈弋兮暗道,按照剧情,十八年前,这里住的王三小姐和宰相三击掌,断绝父女之情,搬离相府。这个院子荒废十八年,合乎常理。

    沈弋兮上前推了推门,门后微微门闩响,锁住了。

    里面又住了人。

    离开宰相府十八年的女儿,如今回来了。

    这就完全偏离了剧情。

    “食言而肥。”沈弋兮摇了摇头。

    就算王家三小姐不怕成为笑柄,她的父亲,宰相王允又怎能再将女儿收归麾下?

    更重要的,王三小姐王氏宝钏,这个时候应该和丈夫薛平贵一起,在去往西凉的路上。

    没有她,《红鬃烈马》最后那一折《大登殿》就坐蜡了。

    原本《红鬃烈马》的核心就是王宝钏和薛平贵。

    王允设立彩楼,命王宝钏绣球招夫,砸中叫花子薛平贵。王允不肯要这个女婿,王宝钏不肯,断绝父女关系,净身出户,和薛平贵成婚。

    婚后三天,薛平贵从军,从此一走十八年。王宝钏忍饥挨饿苦守寒窑。薛平贵娶了代战公主,成了西凉国驸马爷。

    后来,薛平贵收到鸿雁传书,回来探望王宝钏,夫妻相认,薛平贵接王宝钏去西凉享福。

    ——享福一十八日,王宝钏亡故。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当然,这部戏有几个不同版本。比如王允设计薛平贵从军。比如王夫人探望王宝钏。比如两人原先就有情,王宝钏在花园里送薛平贵私房钱。再比如王允造反,代战公主平乱等等,那些都是本剧分化衍生的不同小世界。

    但主剧情和主人物不能崩。

    王允必须是个嫌贫爱富,和女儿对着干的人设。

    薛平贵必须走完高穷帅逆袭,功成名就的人生轨迹。

    代战公主必须要大气爽朗。

    王宝钏也必须是个忍辱负重,矢志不渝的傻白甜。

    然而现在,王宝钏跑了,夫妻相认的《武家坡》没了!

    大团圆结局也就没了。

    《红鬃烈马》最后缺一折,剧本不稳呐!

    剧本不稳,意味着由无数剧本构成的系统空间不稳。

    尤其《红鬃烈马》脍炙人口,知名度高,构成了戏曲系统基石之一。

    基石不稳,沈弋兮怎么可能在位子上待得稳!

    现代社会,喜欢唱戏的人就越来越少,沈弋兮的戏曲空间也跟着缩水。

    她堂堂系统大神,穷得雇不起员工,只能亲自上阵抓bug,维持基石不动摇了。

    这bug自然是突生变故的王宝钏。

    王宝钏就在丹若轩的绣楼内休息。

    沈弋兮目光微沉,轻轻一跃,跳进院子,走向绣楼。

    绣楼之内一片漆黑。

    沈弋兮侧耳细听,楼上楼下各有两个呼吸声。

    楼下的不消说,自是粗使婆子,楼上小姐住处,小姐睡内间,外头配一个丫鬟。

    按照宰相亲女儿的标准,只给三个下人,实在太寒酸。

    但按照和父亲断绝关系的小姐的标准,足以看出父亲,也可能是母亲,对爱女的一分关怀。

    沈弋兮直接跳到楼顶,揭开瓦片看看,跳了下去,落在闺房之内,带进一身冷风和水汽。

    却无一人察觉。

    沈弋兮直接拉开低垂的幔帐,看向睡熟的王宝钏。

    王宝钏十六岁出嫁,十八年后三十四岁,放到现代正是时代的中流砥柱,但在唐代,她足以当奶奶颐养天年。

    十八年的苦难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额头有皱纹,皮肤粗糙,脸色灰黄,两腮凹陷,身形消瘦。

    甚至都撑不起一床锦被。

    这张床并不算宽大,但并排躺两个她,毫无难度。

    而未嫁时,就是出场时,人们怎么说的来着?

    天生丽质,大家闺秀。

    这朵娇艳鲜花,抵不过岁月如刀剑,无言肃杀。

    电光闪烁。

    沈弋兮向王宝钏伸出手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对方锦被的时候,天边又是一声闷雷。

    “谁?”

    王宝钏蓦地睁开眼睛,和沈弋兮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