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回去罢
血池,用一种特殊的方法使得血池里的两人产生某种深层次的连结, 这种连结可以分享或是掠夺除灵气魔气以外的或抽象或具体的东西, 例如, 生命, 痛苦。
慕启琛极认真地回望着段一省, 道:“有关阿瞒的事, 再怎么样都不会小题大做。她为了救我们幻化出妖兽从而体力耗尽, 也引发了在‘领界’里受的伤,我利用血池帮助她并不过分。”
这话说的几位仙君暗暗摇头。
慕启琛太过感情用事了,太过拘泥于儿女情长对修仙之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的反应他看在眼底, 心情平静。阿瞒心脏的事自然要隐瞒,就让他们误会他也好,虽然他确实觉得阿瞒的事都不算小题大做。
“好,血池的事先放一边。”段一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转而将目光投向封琅, 道,“这几天我用了各种法子都没能将封琅唤醒,我的魂识也被阻挡在外, 有极大的可能跟那只妖兽有关。”
胜宣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们并没有亲眼看见姜瞒与封琅的打斗过程, 等我们赶到时两只妖兽已经消失,会不会,妖兽跑到了他们的体内从而将他们保护起来不受外界的侵扰?”
此言一出, 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胜宣。
胜宣忙摆手道:“我瞎说的, 瞎说的。”
段一省却严肃地点点头:“我觉得有可能, 你怎么想到的?”
胜宣:“就……灵光一闪。”
宋偻跟着道:“一筹莫展的情况下,胜宣这想法听起来也有点道理。”
宋偻难得没跟胜宣唱反调,这让后者为自己的灵光一闪莫名骄傲了一把。
“启琛,你怎么想?”
慕启琛淡淡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他不知道封琅是个什么情况,反正阿瞒是疼昏过去的,跟那只妖兽关系不大。
几人共同讨论了两个时辰,最后决定把封琅先安置在星河殿里的客房,姜瞒由慕启琛带回到倾杯殿,再派人给封丞送个消息看看他的反应。
众仙君忙着为封琅奔波时,云断也没闲着。
“好看吗?”云断踩在灵剑上,低头看向怀里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姑娘,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神却早已不复当初的明亮多彩。
小姑娘两手搭在他的右臂上,探出个毛茸茸黑亮亮的小脑袋,干净清澈的眼眸四下乱转,里头闪着好奇和兴奋的光芒。
“好看!云哥哥,这就是你说的段月宗呐,太好看了!跟仙境一样!”小姑娘人生前十一二年一直窝在那巴掌大的小村庄,见过最美的风景就是爬上后山纵览面前的河田山峦,何曾想过天底下还有这般盛景,欢喜地上蹿下跳,若不是云断一只手暗中相护,只怕早就跌了下去。
就在一个月前,他在那小村庄里找到了转世的赵月昕,本想如从前一样安安静静看着就好,可见她被邻家几个调皮蛋欺负,未曾多想便唤来一阵妖风把那几个男孩掀翻在地,待反应过来时赵月昕已经发现了他,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赵月昕这一世的父母都是忙人,几乎抽不出时间来陪伴她,云断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落寞和与人聊天的渴望。
从那以后,云断就经常找赵月昕玩,也没有隐瞒自己是修仙之人,小姑娘得知后嘴巴张得浑圆,小鹿一样的眼睛眨了眨,这呆愣的反应把他逗笑了,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触手柔软,真实,不再是梦里虚幻一般下一刻就要淡去。
被小姑娘缠着讲了许多修仙的趣事,小姑娘来了兴致,非要来修仙界看看,感受一下云断口中的“腾云驾雾”。
赵月昕的要求,云断从来没有拒绝过,想着在宗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便把她带了过来,两人踏着灵剑在宗门上空转悠了一圈,把那小姑娘开心的“云哥哥对我真好”说了好几遍。
但她毕竟是凡人,云断不能私自把她留在段月宗,趁着暮色还未完全降临世间之时,带着她回到了凡界。
分别时小姑娘依依不舍,眼睛里含着包泪,瞧着颇委屈。
云断笑了笑:“明天再来找你玩,你快回家去吧。”
小姑娘只能点点头,走三步回次头,发现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头,云哥哥都站在那里,含笑望着她,本是柔和的神情,她却总觉得……云哥哥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开心。
夜色似黑纱,一下子笼罩在两人身上。
“快些回去吧。”
赵月昕听到这话没有加快步伐,反而停了下来。
在她的右边是万家灯火,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在夜色里遥遥相映,而她的左边,云断一个人站在暗处,五官神情已经隐没在天空的阴影里看不清楚,漫天的繁星也照亮不了他。
没由来的孤寂。
和一阵翻涌的心疼。
在那无边的黑暗中,赵月昕冷不丁眼前浮现一束手腕大小的红光。
她揉了揉眼睛,那红光仿佛被揉掉了一般消失不见。
自从做了那场可怖的梦后,偶尔的偶尔,她会在浓郁的黑色中回想起那抹红光和那声叹息般的“成功了……”。
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才会惦念至今,可是她并没有被人绑架过,也不曾失去什么。
不曾……吗?
云断一回到段月宗便被山寒叫了过去。
师尊会说些什么,他去时的路上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山寒一看到他,当头一句:“你找到赵月昕了?”
他也没想瞒着,干脆地承认了。
山寒端着一张脸,冷声道:“云断,莫再执迷不悟了,她跟你已经是殊途,你的心思还是要放在修炼上面。”
已经是殊途了吗?云断眼底浮现一丝脆弱的茫然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月昕离他越来越远,以致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他歪着脑袋,顺着回忆往前思索。
啊是了,自地宫一别,他跟她就不能同归了。
山寒是个寡言的人,如今为了这个得意弟子多说了不少字,还是有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他心底腾起一股别扭来,也不再劝解,只道:“从明日起,你就在宗内闭关修炼吧。”
至于闭关到什么时候,他说了算。
云断握紧拳头,脊背僵直,没有立刻应下来。
“听见了吗?”山寒凉凉地看着他。
云断仍是不吭声。
“听见了吗?”语气没有变化,云断却瞬间感觉到一股威压如山峰一般朝他压了过来。
“……是,师尊。”
告退,转身,推开殿门,踏入茫茫夜色。
星河很近,触手可及。
段月宗的另一边。
一只手猛地按在门框上,五指成爪,死死地抠住,手背上青筋一鼓一鼓,尤为狰狞。
手的主人双目赤红,像是被人灌了血进去,他重重地喘着气,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把房门关上,一张灵符立即贴在了上头,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房门,耷拉着脑袋,觳觫不止。
——既跟了我,就不能乱跑,要是被我发现,可是会有惩罚的。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孩子。
“怪腊老人……怪腊老人……”陆僧舟咬牙挤出这几个字,面目因痛苦而扭曲,他颤巍巍地爬回到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一个团,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
魔楼出现之际,怪腊老人第一次允许他离开那个永不见光明的地方,让他去魔楼里历练,为防止他逃跑,特地说了上面两句话警告他。
在遇到段宥之前,他都没想过逃跑。
宋师伯带回了丹沣之花,师尊肯定会苏醒过来,而他的“下落不明”也许不会对师尊产生任何影响,这样也好,他跟了怪腊老人,师尊依旧是段月宗颇负盛名的仙君,完美的结局。
然而,他一看到段宥,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忘却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跟她回去。
回到她身边。
突然暴涨的实力,及时救下了师尊,让他那压抑了四百年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或许,他变强大了,师尊就会……看他一眼呢?
带着这个燃烧起来的念头,不顾一切地回到了段月宗。
他不再是那个资质低劣被同门耻笑的陆僧舟了,怪腊老人“洗”了一遍他的仙脉,为他选择了一条不同于所有人的道路,他值得更好的结局,而不是一辈子困在那种地方!
怪腊老人曾说过,因他的体质特殊,所以他是特别的。
无论什么人,什么法器,都不能探测出他真实的仙脉。
在道修里,他就是道修。在魔修里,他就是魔修。
他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这份独一无二所需要承受的代价太大了。
陆僧舟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桌上的油灯分出三三两两的影子,他伸出手,继而无力地落了下去,不死心地往前一寸一寸地移动着,终于指尖触到了枕头边一抹冰凉,五指颤抖着握了上去,企图将它拽过来。
砍掉左手吧,砍掉怪腊老人埋在左手里的“咒”,再也不受他的控制,还他自由!
他想起魔楼里的那个拥抱,猛地瞪大眼睛,凭空生出一股力气拔开骨剑,一剑挥下——
左臂完好无损。
连点血花都没溅出来。
骨剑砍在胳膊的位置处浮现一个“咒”字来。
再也支撑不住般,骨剑从手心里滑落下来,在床沿上卡了一下,“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陆僧舟重重倒了下去。
灯光忽闪了闪,映在墙上的影子发着抖。
直到一抹浅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陆僧舟的身上,他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去。
原来夜晚已经过去了啊。
痛苦不知什么时候退去了。
他得起身洗漱,理好衣裳,束好头发,然后去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