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红颜祸水
寂寥空荡的大殿里, 低沉的男声显出一种莫名的肃穆来。
“……我虽拒绝了他，但他见我体质罕见不忍就此抹杀，便治好了我, 交与我另一套修炼的功法，说是他这几千年自己悟出来的, 让我先练习着。我原本很抗拒, 他看透了我的心思直接告诉我，这本功法不是对我最有效的但却是最有用的, 跟魔族的功法并不一样……”
说着说着, 陆僧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蓝枝。
六岁以前, 他对母亲的印象是模糊而又充满幻想的, 六岁以后, 那隐约的身影在他世界里就是恶魔的化身, 他一看到她, 就仿佛回到了那漫天大火的村庄。
后来通过师尊，他知道了蓝枝和陆品筝之间的故事, 也是第一次了解到“玉秀体”这个特殊的体质。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种体质充满了肮脏和厌恶。
但是，这个让他排斥的体质救了他一命，并且将一条全新的道路摆在了他的面前。
“……某一天, 他给了我骨剑, 让我练习剑法……再之后”
段宥全程都冷着脸, 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眼底流淌着海水般的冰冷质感。
等陆僧舟结束了话语, 她蓦地站起身, 来到他面前，掌心里托着一件浅黄色的形状怪异的法器。
“此物可测你的仙脉。”段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如果让我发现你的仙脉里有什么不该存在的元素，我会将你逐出段月宗。”
陆僧舟深深地埋头，应声道：“是。”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抹苦笑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不信任你又如何，知足吧陆僧舟，最起码师尊没有说立刻废掉你，仅仅是赶出段月宗。
浅黄色的法器被注入灵力后快速旋转起来，甩出一道道劲风，翻飞的发丝下是两双沉静专注的眼睛。
陆僧舟感到有数十尾小鱼钻进了他的体内，在他的仙脉里游走，除了有种内里被剖开一览无遗的不自在，倒是没有其他的感觉。
段宥手指搭在法器中心熠熠生光的宝石上，闭目沉思。
他悄悄地凝视她，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五官神情，手指微微颤抖，上头仿佛还留存着在魔楼里他拥抱她的温度。
那是第一次，他依靠自己的力量，救下了师尊。
强大的力量。
世所罕见的体质。
那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陆僧舟握紧了拳头，将那点温度攥在手心，不让任何人夺走。
法器上的光慢慢暗沉了下去，继而消弭。
段宥睁开眼，一拂袖，收回了法器，只道：“回去练剑，明日我要看看他教给你的剑法。”
陆僧舟：“是，师尊。”
他过关了。
零碎的片段闪过他的脑海，最后浮现出师尊中毒昏迷时苍白的脸。
他，绝不后悔。
次日，就在陆僧舟提着骨剑步履仓促地来到大殿之前，殿门猛地被劲风挥开，段宥从中踏了出来，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乘风便离开了且生殿。
陆僧舟望着她的背影，看方向应该是往星河殿去了。
段一省将几位仙君叫到星河殿，自然是有事情宣布。
——慕启琛和姜瞒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满身血污，简直就是两个血人，饶是沉稳严肃如段一省也跳了下眉头，察看一番后发现姜瞒身上的血迹大多是溅上去的，恐怕还是抱着她的那人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段一省厉声喝道，虽心头火起，但也怕耽搁太久慕启琛会直接栽倒在他面前——慕启琛现在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脚步虚浮了。
他撑起精神摇摇头，眼神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人，对段一省道：“宗主先帮我安置好阿瞒，待我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后再赶过来。”
段一省闻言想接过姜瞒，却发现抱着她的手臂小幅度地后退了一下，不由更加恼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冷冷地甩出一张灵符，手不沾身地将姜瞒送至客房的床榻上，回头瞪了慕启琛一眼：“快去治伤！我段月宗的第一仙君弄得这般狼狈成何体统！”
慕启琛如何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关心，淡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转到一半，突然又回转过来，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道：“宗主，我知道你不喜阿瞒，但她是我的道侣，看在我的份上，你别对她搜魂。”
段一省一惊：“你们已经结成道侣了？什么时候的事？！”
慕启琛拼着最后一丝风度修养，理了理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字正腔圆道：“阿瞒同意的时候。”
段一省：“……”算了不搜魂了，还是直接碾碎她的魂识吧，真是个祸害。
姜瞒不知道自己在段一省心里已经是半个红颜祸水了。
她若是此刻醒来，估计会把段一省列在危险人物的名单里，因为段一省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的脖颈处，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纤细的脖子拧断。
段一省手指犹疑徘徊，眼前浮现出慕启琛说那番话时的神态。
还有他浅褐色的眼眸深处那亮出爪牙阴森狠戾的怪物。
段一省毫不怀疑，如果此时他做出危害到姜瞒生命的事情，慕启琛一定会端了段月宗。
风光霁月什么的都是假象唉。段一省沉痛地摇了摇头，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右手。
他的不喜已经这么明显了吗？或者，是慕启琛格外在乎姜瞒，才察觉出了他望向姜瞒时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情情爱爱什么的果然是修仙路上最大的阻碍。
段一省有些惋惜，手底下这几个仙君啊各个心思不单纯，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一样专注修仙不动摇。
也就段宥还跟他站在同一思想水平上了。
不过段宥那个弟子……
段一省想起他回归时的模样，皱了皱眉，干脆派人把各位仙君都叫过来，商量商量那两具醒不过来的“假尸”。
于是，众仙君来到星河殿时，看到的就是姜瞒和封丞并排躺在一起，段一省在一旁深深凝视两人的画面。
段一省双手交叠放在鼻端下，眼睛往对面的几把椅子上一扫：“坐吧。”
宋偻折扇轻点了下床上两人，笑道：“宗主，你这样摆，慕仙君待会回来可是要吃味哦。”
魔楼里，慕启琛那紧紧抱着姜瞒的占有姿态，他如何能看不出来。
段一省瞥他一眼，没说话。
宋偻也不愧自己“八卦仙君”的名声，继续道：“说起来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云断了，那是你的弟子吧，山寒。”
山寒看向他。
回到宗内的这些日子他在忙着一些琐事，因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便专注于仙脉的变化，倒是疏忽了云家姐弟的近况。
云断……这么多年，好像除了修炼就是在寻找那小姑娘的转世吧。
身体里像是上了发条一样，片刻不停歇，整个人拧着股劲，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不知道哪天就会打破继而崩塌，看来他必须找个时间跟云断好好谈谈了，他的弟子，不能就这么被心魔毁了。
宋偻眯起眼睛：“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
山寒一愣：“赵月昕？”
胜宣也颇有兴趣地问道：“又叫他找到了？怎么，这一世的赵月昕觉醒了仙脉？”
宋偻摇摇头：“我探查过了，凡人一个。”
“那怎么——”
“不清楚，我说山寒，你可得好好看着你那宝贝徒弟，强拐凡人又扣在宗内这种事情可不能做。”
山寒闭目，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段一省有些头疼。
又一个不好好修炼的。
几人在房内谈了半晌，慕启琛踏着满地的金黄暮色匆匆而来。
周围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淡去了大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他新换的衣裳却不再是以往的蓝色为主调，而是赤底金线，一扫淡雅清疏风格，金色狂龙沉沉地扑过来，气势嚣张，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宛若君临天下的帝王。
众人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慕启琛这唱的是哪出。
然而心思细腻又是风月老手的宋偻悠悠瞥了眼床上同样是深红衣裳的姜瞒，心下有些好笑。
这位仙君，某种方面来说，还真是幼稚呢。
果然，慕启琛看到床上两人，开口第一句话：“宗主，封琅怎么在这？”
段一省叹口气，道：“都是幻化出妖兽又昏迷不醒至今的人，我想着凑一块方便观察。”
“凑一块”三个字无疑戳中了他的雷点，只见他快步走至床边，伸手拽住封琅的领子就往旁边甩，离他最近的胜宣眼疾手快捞住了封琅，再次避免了他的破相，看着这张清荣的脸，胜宣莫名头皮发麻，捞住后又往旁边一推。
旁边坐着段宥，她好像没看见胜宣的动作一般，任由封琅从她面前摔下去。
瞧着这一幕的段宗主再次叹口气，起身迅速抓住封琅，把他塞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有些心累地说道：“我站着，行了吧——启琛，你带着姜瞒去了何处？”
慕启琛抿唇，淡道：“阿瞒为了救我们强行幻化出妖兽与封琅一搏，打斗结束后她因体力不支而昏迷，我带她去了血池。”
身上魔族的气息即便被他仔细清理了一遍，也保不准返虚的段一省会察觉，与其让他猜忌，不如自己先坦白出来，反正不管如何，阿瞒的身份是不能说的。
“不过是体力不支，去血池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宋偻插话道，同时没有忽略段宥听到“血池”两字时那极细微的神情变化。
段一省看着慕启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