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消沉

    曼菲士在会议厅里听着将领们的战报。

    奈肯将军兴奋地说:“王,此次我们逆转局势,击退比泰多真是大快人心啊!”

    西奴耶将军也肯定道:“我埃及不但获得了叙利亚地区的控制权,也降服了纳巴泰,曼菲士王的威名又一次要传遍大绿海了。”

    乌纳斯自豪地说道:“这次胜利可离不开凯罗尔王妃的功劳,王妃在被监=禁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传出的密报,可是我们制胜的关键,凯罗尔不愧为是埃及的守护神。”

    相比将士们的欢欣鼓舞,曼菲士只是在一旁阴沉着脸静静听着。他脑海里不停回放着伊兹密坠崖最后一刻,凯罗尔奋不顾身扑上前想要拉住伊兹密的情形。要不是他及时将她抱住,恐怕她早已随着伊兹密坠入死海了。她对伊兹密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不安地将这画面甩出脑外,严肃着脸说:“加派兵力到死海边搜索,伊兹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比泰多。”

    荷鲁斯将军接话道:“陛下,现在比泰多的5万援军已经赶来,围了死海沿岸,恐怕我军是不能随意搜索了。”

    曼菲士烦躁地用力一锤桌子:“那也要给我搜!一定要在比泰多军之前找到伊兹密的尸体!”

    众将领被吓得一哆嗦,愉快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大家收起胜利的喜悦,置手于左肩规矩行礼道:“是!曼菲士王陛下!”

    ……

    ……

    散了会,有祭司来禀报凯罗尔醒了,曼菲士心里是又喜悦又复杂,有很多问题他不想去细想,细想之下嫉妒会令他发狂,他安慰自己,只要凯罗尔醒了就好,伊兹密死了,凯罗尔的心早晚会回来,会像过去那样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拥抱朝思暮想的人儿,于是大步向神殿的方向走去。

    途中经过花园,却不料听到了缪塔丽丝公主等人的议论。

    “伊兹密王子跟我是旧识,我了解他,以他的智谋绝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缪塔丽丝忿忿不平地说。

    “尼罗河女儿是什么女人?对付男人的手段多着呢,谁不知道伊兹密王子深爱着尼罗河女儿啊?”嘉芙娜公主嗤笑道。

    “定是尼罗河女儿对伊兹密王子使了美人计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是真话。”乔玛莉轻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的说。

    缪塔丽丝又担心又生气,脸色很难看:“我早就警告过伊兹密那女人就带来灾祸女巫,碰不得。”

    嘉芙娜可没有缪塔丽丝的焦急,她心情好极了:“你们说,我们纯洁的尼罗河女儿是怎么给伊兹密王子使美人计的?”

    乔玛莉咯咯咯娇媚地笑起来:“那还用细说?当然是……”她拉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半只雪白的裸肩,凑到缪塔丽丝身上:“脱啦。”

    女人们哈哈哈大笑起来,缪塔丽丝彻底没了心情,推开乔玛莉忿忿地离开了。

    曼菲士从长廊上经过时,一字不落地将女孩们的对话听了去,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加快了步伐。

    ……

    凯罗尔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神殿的石床上,摸了摸手心的子弹手链,忍住眼泪,抬眼望向前方的神像。她的眼睛没有焦点,像是对着神像说话,又像是对着遥不可及的远方说话。

    “你知道真正的自由是什么吗?”

    除了风划过树梢的声音,没有人回答她,她好像得到了答案一样,微微扬了扬嘴角。终于理解过去伊兹密跟她聊天时说过的话“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如果她可以不想当尼罗河女儿就不当,如果她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如果她可以说不想念就不想念,可以说不爱一个人就不爱。

    那才是自由,可她现在没有自由了……

    ……

    “在想什么?”曼菲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金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所有的生气也跟着化成了失魂落魄。

    凯罗尔迅速抓紧手心的子弹手链,藏在手心。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曼菲士,低低唤了声他的名字。

    曼菲士无声地看着她。

    安静的对视让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凯罗尔眼中的悲伤和彷徨第一次如此毫无掩饰的传到了曼菲士的眼睛里。

    所有的质问都变得没有意义。他本来要问她为什么会中了和伊兹密一样的毒?

    为什么要逃开守卫去比泰多的军营?

    为什么要不顾生命地去拉坠崖的伊兹密?

    他还想问她用了什么方法让精明的伊兹密足以相信她会留在他身边?

    可当她在他面前连伪装都不想的时候,曼菲士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慌张,慌张到不敢问出那一连串的问题。

    他害怕面对问题的答案。

    可面对凯罗尔的沉默,他还是问出了心里埋藏多日的伤心:“你为了他以身试毒,在死海之战那日,你还想为了他跳崖。”他哽咽了一下,“如果不是我拉住你,你是不是准备跟他双双殉情?!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他重要,是吗?!”

    凯罗尔终是不忍,抬手摸了摸曼菲士悲伤的脸,显得虚弱而疲倦:“曼菲士,我是为了你才跨越3000年时空,来到着遥远的古代世界的。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你想知道我们的未来吗?”

    曼菲士受伤的情绪缓解了一些,问道:“什么未来?”

    凯罗尔坐在石床上,唇色苍白:“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嗯。”曼菲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而凯罗尔的表情却不像在预言未来,而像是在回忆过去:“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比泰多会攻陷埃及,并杀了你,而我会为了你自杀。因为是自杀者的灵魂,所以我无法复活,要永远留在地狱里。是你用自己的灵魂交换了我,让我获得了复活的生命,而你自己却堕入了永刑的地狱。我回来就是为了保护你,不让历史重演。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任何人能抢走我,我亏欠你太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曼菲士的表情随着凯罗尔的话越来越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除开这些呢?你爱我吗?”

    凯罗尔不可置信地望着曼菲士:“难道这还不算是爱吗?”

    曼菲士想了想,再次开口:“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如果为你交换灵魂的人不是我,你还会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凯罗尔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曼菲士的话,那会是谁?如果不是他,那她是不是少了许多的愧疚感?是不是可以随心选择自己的所爱?不,不可能,曼菲士在二十一世纪的木乃伊无法复活,所以一定是他,这不过是个假设而已,绝无可能。

    凯罗尔迟疑了三秒,大眼睛闪烁着:“这……这不可能。”

    只是这三秒钟的迟疑,曼菲士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压抑着悲愤对凯罗尔说:“你会选他,对吧?”

    而凯罗尔却从石床上站了起来,轻轻抱住了曼菲士,将侧脸埋进了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一抱让曼菲士愣住了。

    “我不想为此与你争吵了,我好累……让我靠一下……”凯罗尔的声音淡淡的。

    可只有曼菲士感觉得到,她平静之下努力压抑的悲伤,如一团热流涌进了他的胸膛,湿了他的衣裳。

    凯罗尔这一刻觉得自己什么都失去了,身边可以依靠可以哭泣的人除了曼菲士,再也没有别人。而她的每一滴眼泪也像硫酸一样侵蚀着她拥抱的那个人。

    她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的。

    她不再为他的胜利而喜悦。

    她梦里叫的名字也不再是他。

    想到这里,曼菲士惊慌地紧紧抱住了凯罗尔,生怕她突然消失了。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以至于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却依然无法抵抗这种失去感。

    “不要离开我……凯罗尔……”曼菲士终于卸下所有的骄傲,哀求道。

    曼菲士的哀求让凯罗尔再也不堪负荷,她闷在他怀里,双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襟,痛苦地低吼一声,撕心裂肺的,狼狈不堪的,所有假装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当你失去了挚爱,生变得了无生趣,死也变得没有意义。所谓的活死人就是这样吧。

    ……

    活死人的状态维持了不知多少天,她每天都躺在床上养伤,喝很多很多的难喝的药。曼菲士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乌纳斯和尼赛姆大神官偶尔会来陪她聊聊天,伊立修和其他大臣也来看过她。她没有很多精力来应付他们,她面对外人是冷漠的,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

    万众期待已久的纳巴泰国王加冕仪式,她也借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参加,即便她是赢得国家独立的大功臣,即便她是受纳巴泰万民拥戴的女神,她也无法感受到这份荣誉和欢庆。这场胜利仿佛与她毫无关系,甚至对她来说更像是一场葬礼,一场彻底埋葬了尤蜜儿和伊兹密的葬礼。

    ……

    夜深了,登基典礼的宴会还没有结束,佩特拉乃至纳巴泰全国都为国家独立而彻夜狂欢,从高处往下望,整个佩特拉灯火通明,歌舞声和欢笑声伴着夜的凉风隐隐约约地传来。宰相府里一片安静,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凯罗尔一个人靠坐在窗台上,窗外热闹的灯火映入黑暗中,寂寞和悲伤一一沉淀安静在灯火阑珊里。

    她双手捧着子弹手链轻轻贴在唇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发丝的触碰,感受着这颗子弹曾经安静嵌在他身体里的温度。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她叹口气,把子弹手链握在手心,然后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腿,蜷缩在黑暗里。

    内心的痛苦无法驱散,唯有脚边的酒瓶能让她短暂逃避,凯罗尔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无声的黑暗中让悲伤和思念疯狂地滋长,渐渐她有些醉了。每次喝醉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这次喝醉了,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

    果然,她感受到伊兹密又来到了她身边,她抓住身边的人,将沉重的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呢喃道:“笨蛋……”他应该早就发现自己的异常了吧,为什么不揭穿她?为什么要答应她这些无理的要求?难道他不知道政治上的斗争都是你死我活的吗?

    他吐血倒在她怀里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最后一刻对她无比失望和悲伤的眼神在脑海里浮现,凯罗尔难受得又流下眼泪,她抽泣着说:“你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不可以有事……”

    被她抓住的人,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瓶,怒斥道:“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是曼菲士的声音,凯罗尔缓缓抬起头,看见曼菲士一张十分生气的脸。她喝醉了,胆子也大起来,她自嘲地轻笑一声,松开了抓住曼菲士的手,有些头重脚轻地站起来,毫不畏惧地望着曼菲士说:“我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吗?”

    曼菲士的眼神是那样愤怒和伤心:“你这是在怪我杀了伊兹密对不对?!”

    凯罗尔从曼菲士手中抢过酒瓶,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仰头又喝了一口,又回过身来说:“我不怪你,在这件事上……”她指指自己,“我是帮凶。”她笑起来,眼泪却汹涌而下。

    被眼泪刺痛的曼菲士上前把凯罗尔手中的酒瓶又夺过来,看见自己手中的酒瓶又被抢走,凯罗尔急了,扑过去想要抢回来:“你干什么?还给我!”

    曼菲士把扑过来的凯罗尔搂在怀中,顺手将酒瓶甩出了窗外。凯罗尔伸手想去抓飞出去的酒瓶,却没有抓到,就像她也没有抓到伊兹密坠落的衣角一样。

    她像被人抢了棒棒糖的孩子,生气地哭闹道:“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曼菲士却搂紧凯罗尔的腰肢,扣着她的脑袋,深深地吻了下去。

    凯罗尔呜咽着死命挣扎,用力拍打他结实的胸口,可他的手臂就像铜墙铁壁,她的挣扎在他面前就像小猫挠痒痒一样毫无杀伤力。

    这是一个急躁而深情的吻,有太多的情绪包涵在里面,用力到让凯罗尔的唇舌都微微发疼,不断深入的索取让她根本呼吸不上来,渐渐因为缺氧而脱力。

    感觉到怀里的人瘫软不再挣扎了,曼菲士才缓缓离开了她的唇,他赤红着眼睛命令道:“你是我的,我不许你想着其他男人,更不允许你为其他男人担心流泪,你身心都只能属于我!”

    凯罗尔悲伤地望着他,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

    面对凯罗尔的眼泪曼菲士不知所措,他粗暴地道:“今天是埃及完全控制叙利亚的大喜日子,你马上给我开心起来!这是命令!”

    凯罗尔的眼睛了涨满了眼泪,她似乎在努力强忍着,最后还是落了下来:“对不起……可是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怎么办?”

    曼菲士眼中有一丝动容,他托起凯罗尔的后脑勺,一滴一滴吻干了她的眼泪,难得温柔起来:“别哭了……”

    可曼菲士越是这样,她越是止不住眼泪。

    看见自己的吻也无法止住凯罗尔的眼泪,曼菲士彻底慌了,这种慌张是他从未有过的,他以为他握住了风筝的线,可风筝却在风中断了线,越飞越远。

    他转而亲吻她的耳垂,一路吻到了她的脖子,他大口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仿佛这样就能将她融在自己怀中。

    他倾身将她压倒在了床上,在她的耳边伤心而愤怒地低语:“忘了他,我才应该是你最爱的人。”

    凯罗尔别过头,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曼菲士亲吻和抚摸在她的身上游走。

    这样真的可以忘记他吗?

    接受曼菲士的爱抚和温柔,就可以忘记在她身上和心上烙下过深深印记的他吗?

    心里的痛苦无法停止,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黑洞,吞噬了凯罗尔最后一丝生气,她看见一具具尸体倒在自己的脚边,她自己也倒在了那一堆尸体上,睁眼便看见了伊兹密的尸体也倒在身边,他的身上插满箭羽,浑身是血,嘴角流出的鲜血一直流进了银发里,他曾经柔顺的银发也不再光亮美丽,而是满是血污地凌乱散落在泥泞里,紧闭的眼睛再也散发不出充满爱意和无限包容的光芒。

    巨大的悲痛瞬间胀满心脏,令人无法呼吸。凯罗尔握紧抓在手心的子弹手链,像窒息的人一样大口喘息着。曼菲士解开了她胸前的丝带,滑下了她的上衣,他的抚摸和舔抵只让凯罗尔想起另外一个人。她如同一个坏掉的玩具,眼神完全是空洞的,只有泪水不停地流进发丝里。

    ……

    [尼罗河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