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私奔

    在外人眼里,这埋骨岭是一个魔窟,南北走向的峡谷里,犹如碧翠长廊,彩色画屏,满峡的陶醉,满峡的清香,累累了多少白骨谁也说不清,这罪恶又使它的夜色如此凄美。

    它身在崇山峻岭之中,历来有“春去秋来无盛夏”之说,不到八月,夜里就已经很冷了。

    远处的主峰高耸入云,仿佛直接可以走到又大又圆的月亮上去,一定是某个仙人住的云中宫殿,弥漫着神秘的气息。

    丛丛松柏贴身于绝壁,失了浓绿,手臂粗的藤就像是蠕动的巨蟒,随时要爬上来。

    红白桦木裸悬于山崖,被夜风摇曳的像鬼手,而夜枭在惨笑,数人的眉毛,数清楚了,那个人就该死了。

    “这种地方,要不是有你,我一刻也不敢呆……”

    白双探身看着脚下的深渊,那一处的谷底是回龙河的分支,水流湍急,水声轰然,如有水怪在翻腾。

    白侍夜坐在一棵大松树下靠着的,一把拉她过来,“你做什么?当心掉下去,这也不是白府的后花园。”

    哈哈!

    被温暖的手一拉,白双要坐下,但又怕有蛇虫之类的,索性坐在弟弟的腿上。

    她嗅到白侍夜身上一股混合的奇妙香味儿,是不是,男孩们都爱用这种迷迭香?有海洋森林的清新淡雅。

    生平没被男人抱过,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是能杀了十八路贼首的大英雄。

    一时脸发烫,但是月下不明显。

    “咱们回去吧?夜凉如水。”白侍夜提议,照例拿着酒囊在喝酒,她现在成了酒鬼了。

    尽管十七岁的姐姐娇小玲珑,自己身材高挑,二人造了个平,但还是被她压的腿麻。

    “我不!月色很美,你的身上很暖……”

    姐姐把自己当做了石曜公子了?

    白侍夜无法,就那么抱着她,“双姐姐,你这是高兴地哭了?石曜公子够意思,在全天下人面前,对你表白真心,忠贞不二。”

    隐隐觉得,这一次家里出事,也并非都是坏事,由此可以看出来到底谁才是经得起考验的。

    白双娓娓道来,言语里有无限想往:“他父亲闻名天下,可是咱们家都是女眷,素无来往,忽然有一天那位宰执大人亲自登门拜访,还提着几包油腻腻的点心。”

    闻听宰相石谙邋遢,一点儿不假。

    “连祖母都慌忙出迎,她说,皇帝来了,也不会这般紧张。宰相大人说,犬子深深仰慕您家四小姐的才华,茶饭不思,我只好厚着脸皮来了,不知道,可不可以结下秦晋之好?”

    “母亲受宠若惊,激动万分,一口答应了,祖母大喜。”

    “过了几天,祖母大寿,他自己来送贺礼,我们远远地见了一面,却不曾说话,所以,他对我的至死不渝,实际上是一种纯粹的君子守诺。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白侍夜听她满口他他的,连石曜公子的名字都羞于说出口。

    就说:“等风声过了,我会把你偷偷送到京城,送到石府,你就可以在他身边了。”

    “不!我不想连累他,他在牢里已经够受的了,他一介书生,哪吃得了那种苦?”

    白侍夜眨眨眼,坐牢就是受苦阿?又不是去死。

    白双:“为了我,这一次豫王殿下诬赖他砸碎了龙凤佩,下一次还不诬赖他谋反呐,我可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龙凤佩?白侍夜心里想象着那东西的样子,想着某人前世拿着那东西贿赂了菩萨,求了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这一世,它提前五年碎了一地,好啊,说明今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了,若说重生之后,她没什么想改变的,就是希望鲁钝的自己能够提前知道事情的走向,那就像一个先知一般,不就成了聪明人了吗?

    然而并不是。

    其实,事情都从自己进宫觐见开始,得罪了豫王萧墨,种下了种子。

    然后他派来阎驷到熙州给自己杀死,做好了圈套让自己钻,仿佛立意要把她从这世上抹去。

    整个事情就乱套了,全家人落草为寇,两个姐姐都嫁不了本该属于她们的夫君,父亲成了大罪人,老王无罪释放,全反过来了……

    她心思潮涌般地不平静。

    白双也一样,“我和他终究是有缘无分,因为我再也回不去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我们失去了老宅,祖母甚至来不及拿祖父和父亲的牌位……”

    “哦,是么……牌位那东西并不需要拿,留在心里就可以了。”

    白侍夜看见她还是冷,就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带着体温的厚衣服,使白双的身上立即暖融融地。

    “知道么?侍夜弟弟,我很想做你那样的人。”

    “我?”

    “对,你。”

    “嘿……”

    “别笑,我是认真的,我崇拜你,你小小年纪就在边关杀敌,立下赫赫战功,杀阎驷,救了刘夫人,杀拓跋成碑,使这一路的百姓商旅不再被劫杀。白家到了这一辈,终于还是出了你这个英雄,祖父和死去的父亲会在黄泉下以你为傲。”

    白侍夜深深呼吸一口凛冽的冷风,憋着一汪泪,“我……其实,很窝囊,我不配姓白,我……”

    白双伸手摸白侍夜的脸,月下少年郎清逸绝伦,“你要不是我弟,我就嫁给你了,哈哈哈!”

    呸!

    二人又依偎在一起。

    半晌,白侍夜道:“双姐姐,你常说我是白家的顶梁柱,其实不是,你才是……”

    “嘿!别拿话甜糊我,有什么事要我做的?”

    “……你先站起来。”

    哈哈,好。

    白双依言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粘的草根。

    “先受我一拜!”

    白侍夜由坐改成跪,五体投地。

    “你这是做什么?”白双急忙伸手扶……

    “有一件事,我想做,可是我做不到,我这双杀人无数的手,浑身伤痕,铁板一样的腹肌,根本瞒不过去的。”

    “什么?”白双没想到还有白侍夜做不成的事,一时怔住了。

    “双姐姐,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你聪明机敏又不缺乏勇气,只有你最合适。”

    白双面色凝重,“你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愿意为你去做。”

    白侍夜,“我和你想办法到银州去,那里的横山一带,土地肥沃,是西蛮国最大的粮仓之一,你要做的就是,留下来,屯粮并传递情报。”

    “屯粮?那要很多钱?”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拓跋成碑是个穷光蛋,山寨的银库里没留下多少钱,区区几千两。

    “你就把那都拿上,过后,我会再想办法。”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双开始轻松起来,白侍夜警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军事重地,私人屯粮一旦被发现,车裂。”

    白双,“藏起来就不会被发现了,这样做就可以帮到你了?”

    “对,你是为我,可是,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不只是为我,也是为了白家,为了大周几十万将士。”

    白双被说的热血沸腾,一张文雅的脸显出豪情:“啊,那我……岂不是成了大英雄?”

    “英雄也分很多种,无名英雄最苦,那将是一条死亡之路,如果被识破身份,随时被杀,被辱,死了都没人知道,更没人给你收尸。”

    嗯……

    白双沉吟,白侍夜不知道姐姐是否被吓着了,斟酌用语,“若加一个期限,那应该是四年,四年以后,银州会被收复,那时候,这些粮食可以救很多将士的命。”

    “银州会收复?那里可是沦陷在西蛮国治下八十年了……”白双惊讶,伸手摸她的额头,“你还好吧,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只是猜测而已。”白侍夜看着脚下的无底深渊,犹犹豫豫地说:“你可以拒绝,因为这事其实十有八.九是无用功,我甚至不确定,它该不该开始……”

    “已经开始了,从你说出来的那一刻……”

    哦?白侍夜把目光从万丈深渊里收回,抬头看着白双,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看起来纯洁而神圣,不知道姐姐怎么就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这份毫无理智的信任,使白侍夜整个人沉甸甸的。

    “球球少爷,算我一个!”

    冒出这么一句的人是管事之子张扬,他本来在远处放风,这时大概觉得时辰不早了,催着回去,便也听到了。

    “不成!你又没被通缉,还是赶紧回京城,陪着你爹娘和老婆孩子。”白侍夜早想这么说了,只是因为刚接手山寨,事情太多,忘记了。

    “少爷,您看不起张扬是不是?”张扬的眉毛也张扬起来。

    白侍夜摇摇头,“打入敌国这种事情既危险又会很久,你的家人怎么办?”

    张扬怒说:“什么家人,我们祖孙三代都是白家的家人!别再说了,您和四小姐下地狱,张扬也跟随!”

    “胡闹!”白侍夜说,“不要你,我和四姐姐也不过去探察探察,若没什么空子可钻,就会回来。”

    可是赤子心中的火,已被点燃,路上往回走,二人背着白侍夜嘀嘀咕咕地做计划……

    第二天早上,白双人不见了,房里留下一封信,说是和管家之子张扬私奔了!

    这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吴娴拿着短短的信,连哭都不会了,“难道是恶作剧?”

    白喆拼命往嘴里塞点心,含糊不清地咕哝:“她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呗,就算有人等她,也是望洋兴叹!”

    刘不举:“世风日下,礼崩乐坏。”

    这个不举女婿成天这么说,这一次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吴娴被礼乐崩得完全坏掉了……

    全寨的土匪都出去寻找,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无所获。

    白老夫人狂怒,拿拐杖抽白侍夜:“找什么找?白家不需要贞洁烈女!做山贼和私奔比起来,还是私奔比较高尚,我没嫁的时候,要是和表哥跑了,说不定比现在过的好……”

    白侍夜被打的抱头鼠窜,没想到祖母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鸟……

    吴娴更伤心了,白双是婆母最喜欢的孙女儿,自幼聪明能文相貌又好,到头来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她能不气疯吗?

    白正大怒,质问吴娴怎么教养的女儿?是否在京城时二人就有私情?

    吴娴哭的眼睛都肿了,也许吧,从来没注意过。

    “这三代忠仆?连主人家的小姐都拐跑了!”

    唉!怎么对得起石曜公子的一片深情?

    刘不举:世风日下,礼崩乐坏……

    至此,对外就说,白双突发暴疾而死,还给她立了一个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