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暗断

    先前冯曦到长安时她便疑惑着,如今冯冶到的也这般及时,倒是叫她心生疑窦,“你莫不是一直同他们有来往,却故意瞒着我吧。”

    霍去病失笑,连忙自证清白,“这事你大可去问你的师姐,当初一怒之下挺着便便大腹来长安寻我的人是谁,既然是你的师姐,又身陷险境无处可去,我自然是要相帮的。”他微微一顿,“至于你的师兄,是月前他入敦煌郡时,被守城之将认出,急马快报于我我才知晓,见你师姐即将临盆,便做个好人,露了丝口风罢了。”

    他口中振振有词,阿皎倒也不得不信他,只能换了个话题,问他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霍去病这些日子自然是乏善可陈,除了静卧养病,便是饮药涂膏,期间陛下、太子、赵破奴等人都来探望过。

    阿皎听了也觉得无聊,“这些日子总觉得事情太多,都叠到了一处,先是含光又是你,但是坐下来细细一想,倒好似是什么都没有做。”

    霍去病刚想点头,却似是被卡了一下。

    阿皎看着他哑口失言,正想问怎么了,却也想到了自己方才那句话。

    先是卫含光,又是霍去病。

    她自己也心紧了紧,问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霍去病看着她睁大了的双眼,里面流露出担忧之情,便转而一笑,安抚道:“实在是流年不利。”

    阿皎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句话,嗤了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

    二人又絮絮地说了会儿话,用罢了慵食,阿皎给他换完药之后便回偏殿去了。霍去病百般挽留,阿皎戳了戳他的肩,然后无奈地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便笑着揭开帘幕出去了。

    倒不是真怕霍去病不顾忌自己的身子乱来,而是怕自己一个不当心碰到他伤处,叫他又多吃一回苦头。

    阿皎出去之后,霍去病面上的笑便淡了下去,自枕下取出一卷三寸长的绢条。

    他草草扫了一眼之后,神色微凝,将绢条在灯焰上焚尽,看着那余灰轻飘飘地飘落下来。

    他方才对阿皎说的话,自然是不诚的。

    敦煌守城之将昔日曾随他剿灭小细流庄,因为打击游侠之功而擢升,明里暗里为他传递了不少边塞四郡的消息,长生宗内斗的事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虽然庙堂之人不便插手江湖之事,但一想到郭行那厮昔日所为,霍去病便恨得牙根发痒,少不得给冯冶一派添些助力,譬如大汉守军有意无意的襄助,譬如穿针引线,邀小月氏的新首领阿勒川出兵劫杀郭行。

    先前所为,不过是为了替阿皎出一口恶气,自然,也为了自己一舒郁气。

    郭行此人,他与阿皎长达数年的相伴,于霍去病而言,始终是如鲠在喉。

    但如今,阿皎的身世他不得不重新加以考虑。

    阿皎的身份是极大的隐患,即便当年的知情人都已经不在,但他仍旧不能完全放下心来。长安并不是能安心住下的地方,他甚至后悔当时不应让阿皎四处抛头露面。

    除此之外,陛下愈发明朗的态度亦令他为难。

    陛下有意捧霍抑卫,但针对自己的亲族,抑制自己的舅父,非是他所愿的,这样得来的煊赫荣光,亦令他不齿。即便能够从中周旋,一而再再而三的权谋争斗也令他心生疲累厌恶。

    随心随性,洒脱不羁,这是陛下曾经对他的赞赏评价,但再浸没在这无休止的暗流争谋之中,他迟早会成为一柄腐锈的利刃。

    诚如那日陈偃笑言,或许有一日他是真的要携阿皎离开此处,那么陛下必然会将他派去西北边塞。那边虽然战乱初平,匈奴大军远遁漠北,但仍有小股匈奴余部残留,元狩四年之后,乌桓臣属大汉,南迁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驻牧,代汉北御匈奴,但终属异族,不能尽信。近年来陛下又多次徙民移居朔方、五原、上郡、北地诸郡,穿凿河渠,屯田戍守,修筑长城要塞,正是百废待兴,急需用人之际。陛下不舍得他这柄趁手的利剑,想来便会遣他去西北某一要郡,训练边军,筑城御敌。

    若是如此,郭行,就是他务必要解决的一个隐患。

    他闭上眼睛,想到方才绢条上的几行字。

    西域的消息流通慢,冯冶到长安前几日,他才得知郭行在楼兰境内身中三箭跌下高崖的消息,但他仍然心存疑窦。今日的消息更是令他不安,边塞的暗卫已经证实,那个郭行勾结的术士,便是昔日小细流庄里逃走的楚离。

    事情似乎愈发棘手了。

    他沉沉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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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鸟鸣不断,清亮得好似一串流珠落入玉盘,淡薄的晨光映照着,隔着窗纸都能瞧见雀鸟轻盈地在花枝间飞来落去的朦朦胧胧的影。

    李其姝很早便醒了,她的身畔有沉沉的呼吸声,是依旧熟睡的天子。她微微侧过身,不曾睁眼,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好似依旧熟睡一般,不像别的妃嫔,恪守着规矩,要在陛下起身前一刻起身,侍奉穿戴。

    默默地等了一刻,杨得意在帐外唤天子起身。天子醒来,见身畔仍旧睡着的李其姝,唇边掀起一丝笑来。

    她微微侧着身,一头青丝倾泻在枕衾之间,发间尤带着清浅的白薇香气,侧颜精致娇美,即便未施脂粉,肌肤亦是纤妍洁白。

    天子穿戴罢,竟还有闲情弯下身去,勾起她一缕青丝,佯硬声道:“还装睡。”

    她的睫毛微微一动,如同停立于花间的蝶翅轻颤,眼还未睁,唇边已是淡淡笑开,如天花坠落,“陛下总是闹妾身,妾身很累了。”沉溺于欢爱的身体仍旧迟钝疲累,但是魂魄却是清醒的,她睁开眼时,便是那样清醒的澈意中杂糅着妩媚娇懒的风情,似是高傲又勾人的猫,惹得人心痒。

    杨得意轻声提点,朝议的时辰要到了。

    陛下便松开把玩青丝的手指,转而道:“晚间再来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