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探望
阿皎睡得很不舒服。
她的手被霍去病握着，搁在榻边，又疼又麻。
而霍去病还是伏在榻上，睡得极熟。
阿皎毫不客气地抽出了手来，一边揉着僵疼的手腕，一边唤汝香入内。
汝香率宫人们备了盥洗的铜盆巾栉等物来，呈进来侍候阿皎洗漱。
她看了一眼阿皎的发髻，靠在榻边睡了一晚有些松散，便道：“待诏在这守了一晚也当是累了，不如先去整理鬓发，这里有婢子们伺候换药。”
阿皎点了头，迈步出去。晴好的日光从殿外照进来，映得地上的莲花纹砖微微发亮，外面绿木成荫，空气中充斥着春日晨起独有的清凉和润泽气息，细碎的晨光从扶疏的花叶间漏下来，如同破碎的青琉璃片，美好德如同虚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中的滞闷一扫而空。
秦椒请她到偏殿里更衣梳髻，阿皎见有宦侍在往偏殿里搬东西，便问道：“那些是什么？”
宦侍停下来答道：“是少府那边派过来的药，陛下说了，一切好的先紧着扶荔宫这边，待诏不必吝惜，务必要让冠军侯早日痊愈。”
宦侍还不忘陪着笑，“陛下实在是看重君侯。”
阿皎敷衍地扯了扯唇角，嘱咐廊下候着的医工可以准备煎药了。
也不知道天子看重的是霍去病，还是能替他征战沙场的骠骑将军。
阿皎刚梳好发髻，杨得意便来了，他是来送朝食的，上林苑的朝食出自御用膳房，自然是处处精致。
阿皎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示意宫人接了过来。
杨得意立在殿门外笑道：“这里还有皇后殿下送来的几份小食，殿下心细，想到待诏也一并住在扶荔宫中，因此便送了宫中新裁的春锦衣衫、步摇珠花、妆奁镜台等物来，好叫待诏舒心。”
阿皎点头，“劳烦阿翁代为致谢了。”
身后的汝香见皇后送来的东西，不由得暗自咋舌，轻声问道：“这待诏官职微末，如何这样得皇后殿下看重？”
她们居于深宫，上林苑更是地广人稀，消息并不通达。
秦椒目不斜视，端出掌事宫人的气度来，“先前太子急病，众侍医束手无策，便是这位待诏医好的，皇后殿下自然是看重的，特意向陛下求了这官职来封赏她。”
阿皎用完朝食，药也煎得差不多了，便叫医工端了入内，去看霍去病。
霍去病却仍然未醒。
阿皎轻轻地皱了皱眉，这却有些不对，他受的那一掌，虽然伤及肺腑，但绝不至于昏睡这么久。
她细细地又给他探了一回脉，脉象沉稳，并无什么不对之处。
身后的医工等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这药……”
阿皎道：“他这样也喂不进去，先搁着吧，等他醒来再热过。”
可是这一日到了傍晚，霍去病也不曾醒来。
倒是卫皇后来了。
男女有别，卫皇后入了正殿便住步，不再往寝居那边去。
她身着深竹青色三重衣，面色微白，即便是恰到好处的妆粉也没有掩去眼下的淡淡青影。
她免了阿皎的礼，轻声问了阿皎，霍去病的伤势究竟如何，后续应当如何用药，愈合后是否会落下伤病。
她问的细致，阿皎便也一一答了，卫皇后知晓她虽然年纪尚轻，但医术高明，才舒了一口气，“陈夫人本来就身上不大好，卧床养病呢，此事暂且便先瞒着她，等她身子好些了，去病也将养得差不多了，再将此事说与她吧，省得她心里难过，又累及自身，让去病知道了，必然也不好受。”
阿皎点头，“我知晓。”
卫皇后又叫倚华送了许多东西来，拉着阿皎的手叮嘱道：“这些时日你难免受累，陛下说过了，扶荔宫你们便安心住着，这里平日里御驾鲜少驾临，东西不全，孤会命倚华和杨得意给你们补上。嬗儿有赵破奴照看，你不必担心。”
“太子叫昨日的事情吓得发起了高热，现在也还未完全退下去，孤多少有些不得空，若还有不妥之处，甚至是宫人宦侍怠慢，你尽可以告诉倚华或是杨得意，他们会替你安排妥善。”
她几乎是安排得面面俱到，阿皎便又谢过了她。
卫皇后牵挂广明殿里的太子，也不多做停留，见倚华将殿中都安排好了，便匆匆地步出了扶荔宫。
她脚步微微一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倚华，“倚华，你说，白驹是不是真的能将去病医好？孤听闻，侍医亲眼所见，去病右肩处的断骨戳破了皮肉，森森可怖。这样重的伤，去病的右手会不会便这样废了？”
一个手臂残废了的将军，又如何能够横槊执戟，弯弓策马，建立不世的军功？
虽则知道，去病是为了救据儿才受了这样的重伤，但是她却忍不住地去猜测，去病的伤势是否能痊愈，是否能够重返沙场。如今卫青逐渐式微，霍去病则如日中天，若是连霍去病这一助力都失去了，太子的地位难免不稳了。
倚华眉目不动，安抚道：“此事来的突然，殿下事忙，难免心思焦躁了。殿下且想，本草待诏与冠军侯是什么关系，恩爱情浓，若是冠军侯真的不好，她又岂会这样淡定从容，怕是早就自乱阵脚了。”
卫皇后本来心中慌乱，听了她缓缓地安慰，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是我心中焦躁了。”她自嘲地一笑，“也不知是怎么了，年岁渐长，遇事竟不如一个小娘子淡定从容了。”
倚华半蹲下身，为她整理不慎被灌木枝挂住的裙裾，“那是因为殿下如今荣华名位都有了，身后要庇护的亲族又太多，故而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罢了。”
拥有的越多，便越怕失去。
人总是以为，手中掌握的越多，便越是从容淡定，越无所畏惧，可她如今该有的都有了，心里的那一瓢水，永远都不曾盈满过，永远都叫嚣着，要君恩雨露，再多一滴，再多一分，好保得她的子女亲族，百年无忧。
卫皇后叹息一声，提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