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直说
此时见到霜鸾，凤聆音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叫做委屈的情绪，鼻子酸涩，泪水霎时盈眶，沿着眼角滑落，湿润了鬓发。
记忆中，阿蛮初次见到霜鸾，被吓得做了半个月噩梦。
当时她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娇女，喊高贵优雅的国公夫人叫娘，霜鸾被当成吃人恶鬼。
许是被伤透了心，霜鸾没有让阿蛮被冻死、饿死，也没有教她做人的道理。
母女二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彼此间的交流少得可怜，从年头到年尾，说过的话只手能数清。阿蛮不懂得应该如何与霜鸾相处，每一次鼓起勇气接近，总会被霜鸾的冷淡逼退……
属于阿蛮的过去一一浮现心头，来自凤聆音的记忆不时穿插，两段人生泾渭分明，却又齐聚一身，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虽然意识以凤聆音为主导，但阿蛮的委屈和不平，让她感同身受。
凤聆音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谁。
不过，前世事前世了，曾经的恩怨情仇已经不重要了。
她如今是国公府的废材庶女阿蛮，当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出想害她命的凶手。
还有，她醒来时挨的那一巴掌、一推、一踹，以及阿蛮记忆里遭受的谩骂、毒打、欺辱、刁难等委屈和伤痛，若不能连本带利地讨回代价，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世界是真是假姑且不论，凤聆音十分迅速地接受了现实，才发现滂沱而下的泪水不知何时弄湿了整张脸。
她许多年没有尝过委屈的滋味，着实被这一世的敏感神经惊了一回，使劲地眨眼试图收起泪水，同时把头侧向另一边，不想再看神情憔悴的霜鸾。
“阿蛮，你现在感觉怎样？身上……有没有哪里是不舒服的？”生硬问话从背后传来。
霜鸾看到女儿的眼泪，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内疚。
阿蛮感情丰富，凤聆音的眼泪流得更狠，更不愿回头。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霜鸾缓缓道：“是娘亲不好，把你当成了他的女儿，忘记你是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才生下的。”
又说：“药有点苦，趁热喝。”
他？这个人称代词是指英国公冯至钧？
凤聆音心中思索，忽然扭头叫住要出去的霜鸾，有点儿难堪地道：“娘，扶我一下，我想坐起来。”
因为妈妈的忽略和冷淡委屈得流泪，因为妈妈的认错，既想原谅又不想这么快原谅，这别扭着实不是她的作风，而是阿蛮的身体行为。
霜鸾大约是不会服侍人的，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扶坐起来，耐心喂她喝下汤药，又端来一碗白粥继续喂，折腾了许久，安置女儿躺下休息。
药有安眠作用，凤聆音一边睡，一边回想着与霜鸾有关的记忆，发现阿蛮对亲娘的了解很少。
霜鸾从哪来？
霜鸾的家人在何处？
霜鸾容貌被毁，是谁人下的毒手？霜鸾和冯至钧又有怎样的过去和爱恨？
阿蛮全都不知道。
半醒半睡间，凤聆音看到霜鸾拿着刀走进来。
她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紧握手中刀，愤怒说道：“你不是我的阿蛮！妖孽，把我的阿蛮还回来！”
凤聆音直觉自己在做梦，虽然身体不能动，但她把头一歪，已轻松避开劈来的刀，一记空手夺白刃抢走武器，毫不留情地捅穿“霜鸾”的心脏。
假霜鸾的伤口没有流出鲜血，唇畔露出妖异的诡笑，双手掐住凤聆音的脖子，呢喃说道：“你不是想死吗？把你的身体送给我，我是无所不能的神魔，答应我，我满足你全部的愿望……”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假霜鸾手上传来，仿佛灵魂都被冻僵。
凤聆音夺来的刀仍在，利刃对着假霜鸾的眼睛狠狠刺出。
感觉如砍钢铁，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
假霜鸾的表情仿佛被凝固了一样，扼在凤聆音咽喉上的力道瞬间消失，脖子稍微用力一撇，假霜鸾的双臂、身体、头颅顿时碎成无数块，化作丝丝缕缕的颓败灰雾，充斥着整个空间。
“阿蛮！”
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紧接着，肩膀被推了一下。
凤聆音立刻从梦中醒来，睁眼看到霜鸾惊魂未定的脸。
“阿蛮，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霜鸾的目光落到凤聆音的脖子上。
“嗯，被梦魇了。”凤聆音没把噩梦当一回事。
霜鸾却解下自己的项链给她戴上，说任何时候不能让它离身。
项链是普通的项链，简单朴素，透明丝线系着一颗骨珠，掉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捡。
凤聆音把项链藏进衣服底下，对霜鸾的坚持表示了妥协和顺从，打着呵欠入眠，又一次做了梦。
眼睛之所能及，皆是无边无际的灰雾，看着像一团团在臭水沟里浸泡得斑斓恶心的棉絮，依稀能分辨出背景是她住的烂屋子，像上一个噩梦的延续。
凤聆音很容易地坐了起来，摸摸手摸摸腿，身上好端端的啥问题也没有，而且特别轻盈灵活，素质几乎能媲美前世久经训练的身体。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凤聆音瞧了下，发现是一颗混浊的灰色晶石，只有黄豆大小，正在散发着稳定的热量，那把杀死了假霜鸾的刀子躺在晶石旁边，其上锈迹斑驳，勉强能用。
“这个梦……”
凤聆音微蹙了眉尖，想到假霜鸾的恶意和真霜鸾给的项链，怀疑项链是梦境世界的护身符。
她用刀刃碰了碰门帘，朽坏的门帘刷地落下，屋外仍是漫无边际的灰色浓雾，天光昏暗，建筑物像十多年没有住过人，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庭院里的草木早已枯萎变黑。
“吱吱——”老鼠叫声隐约响起，一只灰色大耗子从矮墙外蹿进来，龇牙扑向凤聆音，两只小眼睛散发着虐戾红光，诡异而狰狞。
凤聆音当然不会被它得逞，刀子划过，耗子遭到格杀，化作一摊腐臭黑水。
“吱吱——”
更多的老鼠叫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乌鸦嘶哑的啊啊声。
很快，老鼠叫声消失了，一只白乌鸦飞来。
它对凤聆音视而不见，左顾右盼的，也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凤聆音光明正大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白乌鸦看不到自己，那只大耗子的目标其实也不是她，它是被那颗灰色晶石吸引来的。
白乌鸦干掉了大群的老鼠，它想要的也是晶石？
突然间，凤聆音心中升腾起一种如被猛兽窥视的感觉，闪电般回头望去，灰色浓雾遮蔽下，什么都看不清。
白乌鸦也察觉不妥，拍着翅膀没入雾中，雾立刻被搅动得翻腾不休，不知何时出现的耗子与白乌鸦斗了起来，它是真正的大耗子，体型堪比野猪，而且特别凶狠。
两头异兽相争的场面不常见，凤聆音把玩着刀子，饶有趣致地旁观它们撕咬扑杀。
大耗子的实力不消多说，白乌鸦着实不弱，尖嘴利爪专攻眼睛，被逼得急了，飞起来迅捷如箭地杀向耗子，小小的身体子弹一般穿过
凤聆音
，把手伸进口袋，那颗灰色晶石变成了绿豆大小，
须臾，它看向她，嘴巴张开又合上。
可惜她的耳中寂静无音。
白乌鸦应该看不到她，可它知道她的存在，还想让她跟着它走。
凤聆音试探性地往前迈步。
白乌鸦立刻飞起来，发现她仍在原地，连忙回头催促。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它引着她去到梦境深处。
这里大概是梦境的尽头，没有迷雾，只有无穷尽的黑暗。
白乌鸦消失在黑暗里，凤聆音在灰雾与黑暗的边缘止住脚步，心中升腾起一种仿佛被猛虎狩猎的强烈危机感。
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凝望她……
不，不是似乎，而是真的有。
它给她的感觉很危险，非常危险。
它貌似没有恶意，但没有恶意的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就像老虎为了填饱肚子杀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无须刻意显露恶意。
凤聆音想起上一个噩梦和霜鸾的项链，注视着黑暗，开口说道：“你是谁？出来。”
“出不去，你进来。”藏身黑暗的人说。
这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像溪涧里流动的泉水，像无色的水晶，纯净清澈，空灵剔透，百听不厌。
凤聆音略感诧异，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好嗓子，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懂他的语言，却能听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世界，它和地球是不同的。
这个梦，还有上一个假霜鸾出没的噩梦，它不仅仅是梦那么简单。
凤聆音的态度谨慎起来，道：“我不进去，你有话不妨直说。”
“……”黑暗里的神秘存在沉默不语。
凤聆音不缺乏耐性，她的手悄悄伸到背后，掌中出现一把小巧的手枪。
果然是梦境世界，想要什么有什么。
那么，她的念头可以驱散黑暗吗？
一瞬间，凤聆音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光，还看到黑暗里站着一个年轻佳公子。
他长得很高，身材修长匀称，挺拔清隽如玉树，身穿对襟广袖的玄色鹤氅，风姿卓然，容貌俊美，如烈烈燃烧的骄阳，又如天边绚丽的云霞，其色堪称人间之最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