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回
第二日晚,贾宝玉将杜秋娘和秦氏也接回了太孙府。
王妃临府,她二人自然不好一直躲在外面不见,是为不敬。
另一个,秦氏只有三四个月便要临盆,而如今太孙府内外建制已成,自然是府内养胎为宜。
“芳华殿……”
太孙府内院一处宫殿之前,杜秋娘抬头看见匾额,不由喃喃念出声来。
她多见闻,虽未进过王府,却也知道,能被以殿命名者,多是王府中重要的院落。
况且还被冠以芳华之名?
及至进入里面,眼见里面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皆是别样的气派,脚下便不由得一顿。
正奉命引领的月娥见状,大概知晓内意,便笑着解释道:“芳华殿乃是太孙府内最大的别院,此地原是齐王的演射之所,后来皇后娘娘令人做了修缮,亲赐名芳华殿。”
杜秋娘虽不想在宫女面前露怯,此时还是不免问道:“那,真是殿下叫我们住这儿的?”
杜秋娘知道的自己的出身,进府之前便再三告诫过自己要谨小慎微,不可在王妃及旁人跟前落了跟脚。待到太孙殿下的婚期一过,她还要回去帮他管带那些女学生。
是的,太孙殿下亲自说过,他要将京师养生堂改制为京师学院,以后,她就会是大玄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山长,说不定将来还会留名青史。
留名青史她倒是不奢望,她只求能够一直做个在太孙殿下身边有用的人。
而女子抛头露面做事是为法礼所抵制的事,所以就算是为了将来少受阻力,她也不想因为住的地方太好被别人嫉恨。
这样的殿宇,还是让给那些身份尊贵的人好。
月娥道:“自然是殿下吩咐的。芳华殿内屋舍众多,殿下说了,让两位娘娘凭自己的喜好挑选下榻之所,他随后再来瞧二位娘娘。”
杜秋娘心里有些忐忑,反而是秦氏泰然自若。
挺着微微隆起肚子的秦氏,在小紫和另一名宫女的搀扶下,快速的将芳华殿内的布局打量了一遍。
因见壁画长廊之后有一座三四层的塔楼建筑,她便往那边走去。
她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既然此地有塔楼,她就想住的近一些。
月娥心里原本就更重视秦氏。虽然她也知道,杜秋娘身份更高,且早有名分,而秦氏只是个“丫鬟”身份。
但是秦氏那一眼便颠倒众生的婀娜姿态,便是她久居皇宫——美人聚集之地,也觉得惊艳如此。
更何况,那肚子里面的,说不定还是殿下的长子。因此见到秦氏的举动,也就主动引领着她往那边而去。
杜秋娘见此,不好多言,只能陪着秦氏往那边走。
……
另一头,贾宝玉则在前院检视各处规划与布置。
“二叔……”
“殿下……”
迎面走来两个男子,见到贾宝玉赶忙上前打千似的问好。
太孙府为了筹备婚礼所要准备的事、物实在太多,导致王府人手不大够,特别是外院缺个妥帖又身份合适的联系人,所以贾宝玉就将贾芸拘来。
不曾想贾琏听到消息,也主动请缨来帮忙。对此贾宝玉倒也没拒绝。
此时贾宝玉看着他二人,问道:“你们做什么去?”
贾芸笑道:“回二叔的话,太孙府虽大,但是到时候前来喝喜酒的王公贵族和达官贵人们实在太多,马厩里肯定是停不下那么多马车的。我和琏二叔正准备过去测量规划一下。”
贾宝玉闻言点点,与贾芸道了句“辛苦”,又与贾琏说了句“费心”。
贾琏忙摆首:“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能为殿下办事,是卑职等的幸事……”
贾宝玉便笑了笑。
初时他只让贾琏到北城做了个管皇粮的官,类似仓库大使。
后来忠顺王落马,多年在他手里把持的内务府自然就漏了出来,贾宝玉哪有不接到手的道理。
接受之后自然要换换血,剔剔骨头,然后难免有些缺信得过的人手。
又想起贾琏于俗务上还有些造诣,索性让他兼领一个内务府外管领的职位。
别看这内务府外管领只区区六品官,却是实打实的肥差。
内务府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库,管理着包括皇庄、园林、南北织造等等油水充足的地方。
譬如以前的薛家,便是挂名在内务府名下的皇商,归属内务府管理。
贾琏好吃酒耍钱,得了这个差事,自然比做了宰相还高兴。
又知道这是贾宝玉特意关照,以前被其欺压逼出荣国府的那一点小怨,自是消散的无影无终。
没去纠正贾琏那半吊子的官腔,贾宝玉各处瞧了一遍,发现各处井然有序,便知道以探春为首的管理团队甚为得力,也不多加干涉。
主殿之后的寝殿,贾宝玉亲名甘露殿。
宫、殿、轩、阁等并无严格大小界限,若说有,大概就是王爵以下人家,不可将建筑命名为宫、殿吧。
探春亲自领着贾宝玉逛了一遍,笑问道:“怎么样二哥哥,对这里面的布置可还满意?我可是听取宫里老嬷嬷们的建议,很用心很用心的帮你布置出来的……”
对于探春的邀功之语,贾宝玉笑语应之。
又度其少女心思全在自己身上,却要亲手为自己布置和别人的婚房,心里不定有些凄楚情绪,便屏退侍女,拉着她的手坐下,然后低语问道:“三妹妹可曾怨我?”
瞧了贾宝玉一眼,摇摇头:“二哥哥怎么说这个,我自然不怨二哥哥了。”
贾宝玉便揽着她歉意道:“其实若是可以,我也想让你和你林姐姐她们一样,一起嫁与我,只是……”
贾宝玉话未说尽,探春立马摸出小手来覆住贾宝玉的嘴唇,口里忙道:“二哥哥不用这么说,我都明白的……”
探春如何不知道,贾宝玉一次娶黛玉三人,已经是挑战法礼之举,如何可能再肆意妄为?
别说叶家不许,就是皇室的规矩,也不允许贾宝玉乱来,失了身份,贻笑大方。
心里虽然羡慕薛、林二人,但是她却明白:“我知道的,论身份,论才情,宝姐姐和林姐姐皆胜过我。”
探春抹了一把不知怎么流出来的眼泪,道:“反正二哥哥也说了我年纪还小,等几年再嫁给二哥哥也没关系。”
贾宝玉便搂进她,爱怜的道:“不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和你林姐姐她们是一样优秀的女子,我一样的疼你。”
探春却非蠢笨无知的女孩,薛、林二女容貌之绝,才情之高,她自然深知,也自知要逊其一筹。
但是听到贾宝玉这么说,她依旧很高兴。
情不自禁的反身搂紧贾宝玉的腰,竟笑道:“二哥哥这样说,大不了等二哥哥登基称帝之后,封我做皇妃,让我好好沾沾二哥哥的光,那样三妹妹可就高兴了呢。”
“好。”贾宝玉莞尔,也搂紧探春的柔体,道:“到时候,让你做最风光的皇妃!”
探春脸上溢出笑容。
单独在屋里待得太久,不太好。
但是她心里还有一桩心愿。
“二哥哥……”
探春踟蹰一番,她想着,要是贾宝玉没听见,就算了。
偏偏贾宝玉耳聪目明,即时问:“怎么了?”
探春沉默了一下,道:“二哥哥,你能抱我到那边榻上去?就一下,就像,抱新娘子那样……”
贾宝玉一愣,点点头。
……
三日后,正月十五,元宵节。
但是这一日,整个京城,竟似乎都忘记了这个传统的节日。
豪门大族、平民小户人家,嘴里谈的最多的竟是,今儿是当朝太孙殿下的大婚之日!
有身份地位的,能够收到皇室广发的请柬的,都着好服装,准备着贺礼,入皇城为太孙贺。
普通士人、老百姓,也有不少出门看热闹。
不怪他们都知道这事,实在是大年以来,外头的动静闹得轰轰烈烈,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初十以来,便有大批宫人从皇城出来,一路铺陈红毯至西城。
及至过了西城大道,竟分两路而去。
有好事者寻迹而去,就发现一路朝着前宰相府叶家而去,一路朝着宁荣街,然后又分为两路,,一路至荣国府贾家,一路至皇商薛家。
很多人这个时候才相信,原来太孙一次娶三妃的传闻竟是真的,一时间又引发热议。
不过大多数人皆是争相赞美,甚至引为佳话。
谁不知道,太孙虽然主政未久,不但彻底平息了内乱,使得京城重新安宁繁荣起来,甚至朝廷在他的带领下已经颁布了数条利国利民的新政。
民间有传,太孙殿下,乃是太上皇精心挑选的国之储君,将来必又是一代圣君。
因此,太孙殿下的大婚,注定是举国以来令最多人关注,也最热闹的婚礼。
果然,刚刚下午,锣鼓声还未响起之前,那铺陈着红毯的大街两旁,已经自发的聚满了围观的群众。
他们都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等样的女子,才能得到太孙殿下的青睐,入主太孙府。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新王妃肯定是坐在八抬大轿里面,但是只要能这么远远的瞧上那凤轿一眼,瞧瞧那女子出嫁最隆重的仪仗,便也不虚此行。
……
相比较于外面的议论、拥挤,皇城内太孙府内外,则显得更加热闹。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皇室宗亲、文武大臣、勋贵门户等,凡是接到请柬的人家,掌家人都亲自来了。
有的,甚至连带着夫人和子女一道来贺。
更有一些人特意将家里模样好的适龄女儿带来……
再说,就算没碰见太孙,那酒宴上那般多的王孙贵胄,岂不正是一场择婿的好时机?
若是能趁此择成一门佳婿,一来省了事,二来太孙知道,说不定也会心悦而赞许。
毕竟喜事,从来不嫌多的,他们这也算是给太孙的大婚添喜了。
贾宝玉此时也在王府之内,忙碌自然是忙碌一些。
这些人都是来喝他喜酒的,必须以宾客之礼待之,方更显欢庆的氛围。
只是这样一来,寒暄闲聊且罢,难得是酒宴开始之后,各路人马齐来找他敬酒。
幸好云霓一声娇斥:“酒你们自己吃就行了,景桓哥哥等会还要去接我嫂子们,耽搁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云霓是太后的掌上明珠,谁还敢与她计较?况且,人家说的有理有据的……
因此不管是谁,被云霓一瞪,都不敢再劝酒。
这也是贾宝玉上午去见太后,特意把云霓要过来的原因。
不过贾宝玉却也不会让云霓太落大家的面子,往往笑着告歉一声,成宾主尽欢之势。
待时辰一到,贾宝玉便告罪别过众人,披红花,跨黄马,一路锣鼓齐鸣,浩浩荡荡的往西边杀去。
今日,注定是他的大好日子。
…………
却说薛宝钗等人一进门,就见宝玉、贾环兄弟二人,面红脖子粗的对峙着,两下里围了能有二十余位,却都是手足无措。
当下不觉又是吃惊又是不解。
不是说贾迎春回娘家探亲么?怎得这兄弟两个却唱起了对台戏?!
况且环老三素来是个小透明,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如今却怎得……
正惊疑不定间,就见那廊下匆匆奔来两个丫鬟。
薛宝钗略一扫量,见是贾探春身边的侍书、翠墨,便急忙迎上去劈头问道:“你们两个这时要上哪儿去?这里边儿又是闹得哪一出儿?!”
侍书、翠墨因见是宝钗、惜春拦路,自不敢隐瞒什么,忙道是自家姑娘怕惊扰了老太太,特地让她们两个去门外守着。
至于里面这兄弟相争的局面,却是因贾迎春按照孙绍宗的吩咐,把昨儿贾环上门勒索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她原是想通过众人,传到王夫人耳中,再由王夫人惩戒贾环。
熟料贾宝玉在一旁,听说贾环去了孙府混闹,还意图借由头敲诈二姐姐的银子,当下便发作起来,也不顾旁人劝说,硬是让丫鬟寻了贾环过来喝问。
其实这对贾环来说,倒未必不是一桩好事——贾宝玉再怎么说也是个心肠软的,若是贾环肯伏低认错,所得的惩戒责骂,自是要比王夫人那里轻上不少。
然而贾环原本就视宝玉如仇寇一般,这两年在王夫人刻意纵容下,又养出了一身泼皮无赖的秉性,哪里还肯服宝玉的管束?
当下反唇相讥不说,甚至还拿晴雯的事情,当众羞辱宝玉是被戴了绿帽子。
这才有了方才兄弟对峙的一幕。
薛宝钗听到这里,将美目往那廊下一扫,却是忍不住蹙眉道:“大嫂没赶过来也还罢了,这里既是凤辣子的院子,却怎的不见她出来弹压?”
贾环如此犯浑,刨去贾母、贾赦不提,这府里怕也只有王熙凤能制的住他——偏这事儿正是在她家中闹开的,怎得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就听翠墨苦着脸道:“二奶奶请了姑奶奶回家说话,谁承想路上却被周瑞家的给绊住了,如今也不知人在哪里!”
怪不得呢!
薛宝钗闪身让开去路,任由两个丫鬟去门外把守,这才同惜春、邢岫烟赶到了近前。
而此时那贾环恣意的胡言乱语,一句比一句腌脏不堪,直听的贾宝玉身子乱摆,似乎随时都会犯起癔症,薛宝钗心下也是急的不行。
有心从旁襄助,帮宝玉解开这窘迫的局面。
可贾环口中荤素不忌,真要是被他攀诬几口,传到外面……
正迟疑间,却见对面林黛玉银牙一咬,挣开紫鹃、雪雁的拉扯,便待上前助阵。
唉~
若论对宝玉的感情,自己终究还是不如她。
薛宝钗暗叹一声,正锁定了林黛玉那樊素樱桃口,瞧她要如何分说此事。
冷不防斜下里先跳出一人,抬手便是记耳光,直抽的贾环趔趄两步,险些栽进廊外的花圃里。
众人讶然望去,却见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和贾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贾探春!
“你这不知死的!”
就听探春顺势又指着贾环喝骂道:“那孙大人如今是什么名位?即便老爷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你倒好,竟还敢主动上门去勒索他家!”
“若非看在二哥哥面上,他说不得早把你拿问法办了!”
“亏你也是人生肉长的,不识好人心也就罢了,竟还狗咬吕洞宾,当着大家反咬二哥哥一口!”
贾探春这一串连珠炮也似的,竟说的贾环丝毫还不上嘴。
好容易缓了一缓,她便又横眉立目的指着宝玉身前道:“你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二哥哥磕头赔个不是!”
这番话固然是向着宝玉,可又未尝不是给贾环台阶下,足见这一奶同胞的情分,到底是做不得假。
可那贾环这两年在外面野惯了,早养成一副混不吝的性格,却哪里听得出什么好歹?
尤其贾环一直暗恨探春吃里爬外,此时当众挨了探春一巴掌,又被她勒令向宝玉下跪求饶,当下肺都气炸了。
只等探春话音方落,便捂着脸咬牙切齿的骂道:“要跪你自己跪!反正你整日里哈巴狗似的,追着宝玉摇尾巴,也早就跪习惯了!”
说着,又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就你这样吃里爬外的下贱坯子,也亏得竟和小爷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
贾探春见自己暗中维护他,却反得了如此咒骂,当下便险些咬碎了银牙,愤声道:“你……”
“你什么你!”
贾环却那容她继续说些什么?
乘势把领口一撕,也不管扯没扯开,便拍着胸脯叫嚣道:“我今儿把话撂下了,你要打就往死里打,明儿我兹要还有一口气在,这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特娘也别想好过!”
“你……你……”
这滚刀肉、混不吝的架势,倒真让贾探春不知该如何处置,一时又气又急,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三妹妹。”
这时宝玉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一旁扯了扯,悄声道:“你莫与他动气,且容我同他分说几句。”
贾探春还有些迟疑,旁边林黛玉却忙把她拽到了一旁。
于是场中又恢复兄弟二人对峙的局面。
只是这一次,宝玉脸上已然平静了许多,再瞧贾环时,恼怒中更杂了几分怜悯。
三年前,在孙绍宗的影响下,他开始逐渐体会人情世故,虽说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不如人意,可总还是多了不少心得、见识。
故而稍一琢磨,便判断出不管贾环今日如何——身为家中庶子,为了几个钱去勒索家中有力的姻亲,这等心性即便贾政再怎么偏袒,怕也只能挥泪放弃了。
再想及他有今日之祸,多半都是被母亲迁怒,贾宝玉心下便又软了三分。
故而他与贾环对视半晌,却是先叹了口气,这才道:“老三,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彩霞一门心思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