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市的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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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中旬了,漠南市的人们已经脱下了厚厚的棉衣,街头和公园里的迎春花也盛开了。
学校开学后,妈妈便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爸爸反倒清闲了下来。因为漠南矿业公司的最后一次招工结束了,他开始办理提前退休手续,准备到年底就退休,由此也就提前赋闲在家了。
陆树斌科长的儿子被顺利招进了漠南市矿业公司铸造厂,他非常高兴,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心思完全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但是矿业公司的招工结束后,大批完全没有了招工希望的子弟们也开始寻找他们新的人生。据市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石岳讲,漠南的治安案件比以前大增,他除了要操心“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还要处理每天大量的治安案件。这一年的**也越来越猖獗,国家虽然没有出台明文的政策要管制**,但是由于**的势头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公安部门对这些组织的关注日益密切。
局里为“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专案组在三楼另外腾出三间办公室,因为办公室太小太简陋,所以一间办公室只能是两个人一起办公。
我和石岳在同一个办公室,石岳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为人处世有点儿滑,从来不得罪任何一个人,什么事都是和稀泥的作派,因此我和他一个办公室倒没有压力。他是漠南市公安局众人眼里的一位老好人,虽然工作后下乡到基层,但是对漠南的治安情况非常熟悉。他除了每天跟随方远山出去满城摸排外,剩下的一点儿时间就是在办公室端着一个大大的茶杯喝浓浓的茶。
我在闲得发呆的时候,会拿出根据江谦的口述画出来的那幅“厕所旁的人”的画像,一遍遍地看,然后根据回忆再画一幅,压到办公桌下面。另外,我又画了一张“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的四起案件案发地的标示图,压在这幅头像的旁边,想从中找出凶手作案的规律,但是依然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3月20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和吴迪被周局长调派去完成另一项调查。
一个月前,张富贵谋杀****的案件意外破获,让专案组情绪振奋。但是接下来的审讯,张富贵除了对自己因色起意杀害****莉莉一事供认不讳外,对“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系列凶案矢口否认,说他根本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案件。
方远山的审讯是很扎实的,软硬兼施,我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也略有耳闻,张富贵估计也是受了不少罪。
但是不论怎么审讯,他自始至终否认杀害过四起切颈案件中的任何一个人,这让我们的侦查再次陷
入僵局。
另外,陆树斌也认为,张富贵的作案手段和四起系列切颈命案没有丝毫雷同之处。张富贵的作案手法显得粗糙而拙劣,除了藏尸手段外,其他手法毫无技术性可言。同时,根据他的作案过程,也推翻了他有性功能障碍这个自我辩白。陆树斌说,这个家伙不但没有性功能障碍,反而应该归入到性功能亢奋者里面去。
漠南的各种凶案,让我一个刚开始工作的女大学生,就这样仓促地耳濡目染了这个社会各色各样的人,让我感觉自己早已经没有了女孩儿应该有的羞涩。
但是张富贵的藏尸手段也让也我们专案组深为震撼。如果系列杀人案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么如果他也采用任何一种让人无法想到的藏尸手段,我们也根本无法找到啊。
对于系列切颈杀人案,最令我们头疼,也是破案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凶手藏匿他切走的人体器官和皮肤的地方。可是除我们专案组外,我们几乎动用了全局的警力去摸排了我们可以想到的所有地方,依然一无所获。漠南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只要凶手不归案,我们真的无法找到他藏匿器官的地方。同时我们也猜测,如果凶手带走死者皮肤后并没有保存,而是立即做了销毁的话,要依靠寻找到凶手藏匿器官的地方来破案,又是难上加难。
另外,陆树斌也说,张富贵当时之所以能隐匿莉莉的尸体,直到我们因为系列切颈案而侦查了这起凶案,完全是因为受害人莉莉的身份不明,没有任何人报案,也没有任何人关心这个人的消失。
莉莉到底是谁?她来自哪里?真实的姓名是什么?这些甚至连杀死她的张富贵都不知道,他只能肯定她的口音应该是东北人。
“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陷入了僵局,但是我们却意外地破获了另一起命案。
为了完成莉莉案件的结案报告,周吉峰副局长让我和吴迪尽快去调查清楚莉莉其人的身份,并联系到她的家人。
据张富贵交代,他杀死莉莉后,将她的传呼机拆除扔到了垃圾桶里,无法寻找,所以也不知道和莉莉联系的人都有那些,我们唯一能寻找的就是莉莉生前待过的发廊了。
吴迪告诉我,在中国,每一个城市都有一条特殊的街道或者区域,在这个区域里,会有一家连一家的发廊,白天生意清淡,晚上顾客盈门,而我们要找的莉莉,生前就曾经在漠南市的文化街上班。
但是据张富贵说,莉莉是一只“飞鸡”。所谓“飞鸡”,就是不固定在一家发廊坐台,而是同时给好几家发廊服务,有生意时发廊老板就会呼
她。她们没有固定的月份钱,但是提成比较高。因为莉莉在文化街的小姐中算是相貌出众的,她有这个资本做“飞鸡”,其他相貌平平的小姐则要守在一家发廊里,等待客人的挑选和老板的分派,不然就不会有生意。
张富贵认识莉莉是通过一家叫“美亚”的发廊。
我和吴迪都穿着便衣,在黄昏时候去到文化街。
这是一条非常偏僻而冷清的街道,除了一家家的发廊外,只有几家牛肉面馆和商店,还有租碟店。这条街的后面,是一连片的平房,平房中一大半都住着濒临破产的漠南市冶金公司的职工和家属,另外有一小半则住着进城务工的民工和他们的老婆孩子们。
“汪小童,我先带你去参观一下这条街怎么样?”吴迪有些神秘地对我说。
“有什么好参观的呢,我中学时也来过这里,我们有同学也住在这里的。”我说,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不知道吴迪要带我参观什么。
“你总不会让我女扮男装,也去找个小姐吧?”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觉到非常好玩。
“你就是装成男人也不像男人呀,太瘦了!”吴迪上下打量着我。
我已经换下冬装,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衫,外面穿着黑色的小夹克,腿上穿着牛仔裤,扎着马尾,专案组的同志们都说我像还在念书的大学生,而不像一个要案组的刑警。
而吴迪也穿着连帽的铁锈色羊毛衫,牛仔裤,运动鞋,帅气的脸上充满朝气,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天气晴好时,我和他走在街头,像真正的情侣而不是要案组的刑侦人员。
吴迪要牵我的手,我甩开了。他小声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们是同事,在执行任务,不要忘了。”
“正因为是执行任务……”他再次牵过我的手,“才要像谈对象一样,你再这样甩来甩去,别人会怀疑我们的。”
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只好配合他。
我问他:“吴迪,为什么你在正式场合永远都一本正经,而跟我说话时永远都没有正形呢?”
吴迪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你那么懂心理学,你告诉是因为什么。”他把脸凑到我的脸上,“你告诉我啊,是因为什么?”
我打开他的脸,他光光的脸上有硬硬的胡茬。
吴迪并没有带我去美亚,他说:“这个凶案都快把人压抑死了,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吧,我带你去转转整个文化街,这儿很好玩。”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充足的文化街的街道上,跨过污水沟和凌乱的垃圾堆,走进平房尘土飞扬的巷道里。
此时是下午四
点多,小巷子里进出的人很多,有提前下班的工人和出门买菜的老太太,以及接送小学生的妇女,还有许多闲站着无聊地嗑着瓜子的女人们。
我们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左扭右晃驰过的自行车,从一条巷子的北头走到南头,走到一处公厕旁时,停了下来。
“看出什么情况了吗?”吴迪盯着巷子问我。
“有什么情况?”我奇怪地也盯着巷子看,“我们家以前也住过平房,不过是厂区平房比这儿整齐一点儿而已,这样的巷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吴迪掰过我的脑袋:“看见刚才那些站在巷子里的女人了没?磕瓜子的,这条巷子里总共站着四个,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吗?”
我愕然:“不会吧,她们……?”
“是啊,她们就是这条街非常有名的一道风景,我们一般都管她们叫‘文化街站街的’。”
我使劲抻着头往里看。我想起,我刚才看到的几个女人神情打扮的确跟一般的女人不同。
我一拉吴迪的手:“我们再往回走一遍好不好?”
吴迪说:“不用,我们再从另一条巷子走,照样会看到的。”
他拉着我,拐进另一条巷子口。
依然是崎岖不平的土路,我专心地留意着巷中的“风景”。刚进巷口,便看到一位年纪大约四十岁的妇女,长相倒是中等,只是身材臃肿像一只水桶,盘着头发,靠在一户平房的门框上,眼睛紧紧盯着来往的行人。
一直走出这条巷子,在巷子口又看到一位,年轻一些,但是黑瘦,眼神怯怯地,鲜艳的口红配着灰色的衣服,显得极不协调。
我轻轻握着吴迪的手,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控制着,心情阴翳,一言不发。
吴迪看出了我的心事,拍拍我的后背:“没事,小丫头,作为刑警,总有一天你要面对这些事,了解这些社会现状的。这些地方,这些人群,是犯罪密集群体。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调查案子,第一次来也感觉心情不好,有一种被现实欺骗的感觉,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她们是一个特殊的人群,合理地存在,他们也有自己的阶层,比如你刚才看到的这几个,是这些底层人群里最底层的。对了,你知道她们一次的台费是多少吗?”
“多少?”
“她们是没有具体价格的,刚搭上讪时,要价会比较高,如果对方一口答应,当然就赚了,但是许多男人其实是知道这里的行情的,会使劲地杀价,据我所知,最低会到5元钱。”
“哦!”我闷闷地回应一声。
“她们有时候一天也就只能拉到一两个客人,市场竞争很激烈,而且大多数是租房来做生意,所以
维持生活也是很艰难的。”
我看着吴迪:“你很同情她们?”
吴迪摇摇头:“说不上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们是这个社会上一个存在的群体,这些人的思想和生活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你想听一些关于她们的案件吗?”
“当然想。”
吴迪指了指东面的巷子:“就在这后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去年大白天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好不容易拉了一个客,这个家伙却在完事后不给钱就要走人,这个女人当然不答应,她叫来了在附近望风的她的姘夫朝这个男人要钱,两个男人撕打起来后,姘夫把*客给捅死了。
这个案子是我参与调查的,案情很简单,但是三个当事人都让人感觉好笑,*客是来城里打工的民工,常年在外,一个人很寂寞,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也是农村来城里讨生活的,老公死了,留下两个孩子在老家,公婆给带着,只有姘夫是城里无业人员。这个女人在城里讨生活的时候认识了他,他们最初的关系应该是互相利用吧,女人在城市里想要立足,尤其是做这种营生的,当然需要依靠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从小在城市长大,没有工作又好吃懒做,所以他们互相依赖过着一种畸形的生活。
但是在那个案件的调查中我发现,这个女人真的令人费解。她平时节省到连一棵白菜都舍不得买,租住的房子里全堆着从老家捎来的土豆,屋子里永远都有一股烂土豆的味道,但是对她的姘夫花钱却毫不吝啬,供他抽烟喝酒吃喝,甚至在这个男人坐牢后,她依然经常去探望他。”
“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是有感情了。”我说。
“也许吧,但是这个女人也是有心计的,比较愚蠢的心计吧。她最大的心愿,其实是希望有一天这个男人能够娶她,和她一起生活。因为像她这样的人,她们内心是惶恐的,在城市里漂泊,没有归属感,她们总是希望有一天,有一个肩膀能让她靠一靠,哪怕这个肩膀是用她们的血泪钱换来的。”
“现代版的杜十娘吗?”我问。
“差不多,但她没有杜十娘漂亮。”吴迪回答。
“你今天显得很成熟呐,吴迪!”我做出惊讶状夸赞他。
吴迪瞪我一眼:“小丫头,你才多大,见过的事,明白的道理,还少着呢!”
“你只比我大三岁,但是你可比我世故多了!”我小声咕哝了一句。
说话间我们已经离开了平房区,重新来到了文化街头。看着街头来往的车流,恍然间有一种隔世的感觉。
这样一座城市,充斥着失业、犯罪和**,而我生活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