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江湖总有我的传说
S1折扇公子
01
江湖上有个传说，赤峰山下，药王谷底，起死回生，折扇公子。
传说总是不靠谱的，比如我既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也不是个公子。
为此，我很有怨言。
黎色俏生生地立在一旁说：“小姐，您这浑身上下，还真没有一处像个姑娘。”
我举起折扇，站起来就要打，黎色笑着躲开。我横了一眼黎色，并不是很服气。我虽打扮随意，身材不丰腴，嗓音不清甜，举止不文雅，谈吐未有不俗……咳咳……算了……不计较了。
总算我在传说里也还是个神医。
02
孟长安寻到药王谷的时候，我正在侍弄一株千叶玉玲珑。
江湖上还有个传说，五湖四海，天上地下，辣手摧花，长安不安。
我捂紧了我的千叶玉玲珑。
他没有看我手里的花，只定定地盯着我的脸，目光明亮，透着一股莫名的期待。半晌，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重新变得幽深。然后他理理衣袍，开口道：“孟长安前来问诊，恳请前辈出手医治。”
孟长安称我为前辈，说的话看起来也客客气气，但偏偏冷声冷调，一张颐指气使的脸。他自顾自地说完，便把带来的姑娘塞给我。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他的跟班，此刻正恭恭敬敬地听候主上差遣。
罢了，医者父母心。反正他也给了不菲的诊金，我理应不介意有这样盛气凌人的大儿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应该是他来的第七年了。每年都是同样的开场白，但怀里的姑娘却是一年一个模样。
这些前赴后继的姑娘们，脑袋都有问题。
03
我说的有问题，并非骂人，是真的有问题。
七年前的今日，孟长安第一次来求诊。
那时候师父还在世，求诊的人很多。众
人皆是一副栖栖惶惶的模样，唯独孟长安趾高气扬，扛着一个昏迷的姑娘，直接丢到师父跟前。
“孟长安前来问诊，恳请前辈出手医治。”
他说出来的话和他的行为一点都不相符，像是本性顽劣的小孩在客人面前别扭地装乖。
师父看着他，连连叹了好几口气。我站在一旁，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马上转眼看我，目光炽烈，像是要吃了我。我肃清面容，自觉不该。也许他心里正痛苦万分，我怎么能肆意笑人荒唐。
“颅内有淤血，所幸未成血块。渺渺，你带她去泡药池吧，自己看着用药。”
我和黎色扶起姑娘，应声退下。孟长安意欲跟上，却被师父拦住。
“孟公子且慢，我有话与你说。”
不知道师父和他说了什么，直到日暮西沉，我才又见到孟长安。
他在舞剑，剑招快到我看不清。长剑划破空气的凌厉声不绝于耳，他仿佛不知疲倦，足足舞了小半个时辰。而后突然把剑抛开老远，负手而立。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道，他像是炊烟底下无人理睬的狗。
当时我以为这样的孟长安内心必定用情至深，后来他每年都带着受伤的姑娘到访药王谷，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辣手摧花，名副其实。
04
黎色在屋内点了一支罗樱香。罗樱性温，幽香缭绕，凝神静气。
“这次又是什么情况啊？”榻上姑娘安静地躺着，我伸手搭上她的脉，开口问道。
身后的孟长安没有反应，我转过身，见他正望着我怔怔出神，后又迅速移开眼。
莫名其妙，我的背影也能颠倒众生了？
“她送了一把折扇给她的心上人，折扇是她自己做的，费了很多心思。扇骨用的竹子，因为有首诗写道，‘一节复
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我是问这姑娘如何受伤的，他净讲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这几年来，听了太多姑娘们一片痴心向明月的故事。什么满世界搜罗稀世药材赠予心上人，什么每日起早强撑精神陪心上人练剑，什么散尽金银为心上人淘来绝世名剑……
奈何明月照沟渠，也不见人珍惜。最不爱听这样的故事了，偏生孟长安每年都要讲，絮絮叨叨得不像一个恶人，甚至不像一个剑客。
“说重点！”
“摔倒了，头撞到石块。”
又是伤了脑袋。不同的是，这次淤血似乎积压已久，姑娘一直昏迷不醒。泡药池之前，得先针灸活血。
05
当我扎下最后一根针的时候，孟长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比去年来的时候，多了几簇白发。人睡着了，眉头还皱着。
我们只是每年见一次面，但我好像从他皱着的眉头里、银白的发丝间看到了他这七年的日日夜夜。
跋涉，思量，心力交瘁，未老先白头。
不知为何，我的心竟会有些疼。我轻抚上他的眉头，却怎么也抚不平。这个时候的他，又不像是传说中的他了。
我叹了口气，取来银针，在他双眼附近细细撵入。这个穴位扎几下，能舒缓精神。
他的睫毛颤抖，似欲睁眼。
我低声道，不想瞎的话，就别动。
孟长安没有再动，可那闭着的眼睛里却渐渐溢出些许泪水。
奇怪，我停了手——没有扎错位置啊。
“有些疼。”孟长安喑哑着嗓子说。
“噢，那我轻点。”
我在心里乐了起来，谁能想到恶名昭昭的孟长安居然连这点疼都受不住呢。
06
孟长安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药王谷居然有我没见过的地
方。大片大片的千叶玉玲珑开得热闹，东风一起，摇曳生姿，幽香四溢。
我认出来了，这里我来过。只是原先是个荒地，怎么凭空多了这么多花？
我望向孟长安，十分疑惑。
“这是诊金，你帮我针灸的诊金。好看吗？喜欢吗？”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哎……”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喜欢千叶玉玲珑，我只是喜欢拿它来熬粥，一株就够了。”
孟长安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春日和煦的阳光底下，我眯起眼睛看他，他也低下头看我。他的头越来越低，直到温热的鼻息触到我的脸颊——我跑了。
但我其实挺感动的，真的。
07
月上柳梢头。
我来问问黎色可有看到我的折扇，离了折扇，我总睡不安心。但走到拐角处，我看到了孟长安。
他抓着黎色的肩膀，满脸欣喜。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即使那些求医的姑娘病愈，他也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我的心里堵得慌，泛起一股酸意，直往上冲。风中似乎传来了两人柔软的絮语，我拼命去听，耳边回响的却是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头疼得厉害，眼前蓦地一黑。在我倒下去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
“你别老跟着我，我要做大侠。”
“大侠都是有跟班的，我做你的跟班啊。”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像我？
08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做折扇的是我，搜罗药材的是我，陪人练剑的是我，千金淘剑的是我，在孟长安与人比试之时，扑上去为他挨了一记重掌的也是我。辣手摧花，原来摧的都是我。
“孟长安，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大骗子！”
“你不是说你只想练剑，没有闲工夫谈情说爱的
吗？这么多姑娘是怎么回事？还有黎色，你们在干什么！”
我打小就喜欢的孟长安，我追在他后面跑了这么多年的孟长安，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而我因为丢了记忆，也完全没有一点要阻拦的念头。一时之间，生气、懊恼、郁闷，各种情绪翻涌而上，我一醒来就急哭了。
“渺渺，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守在床前的孟长安又喜又急，慌忙伸手替我抹眼泪，“老谷主说你可能以后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到处去找脑袋受伤的姑娘，每年都来给你情景重现一遍，盼着你能记起来。”
“你才是死马呢。”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边哭边嘟囔。
“小姐啊，黎色也是冤枉的。孟公子说你今天给他针灸呢，他欣慰极了，我们都觉得你快好了。”黎色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好不容易收住了眼泪，死死地抱住孟长安。谁出的这个鬼主意啊，还不如在我身边待着呢，不出一年，我肯定能重新爱上他的。多浪费，这七年。
孟长安拍拍我的背，缓缓道，七年说短不短，说长亦不长。我们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你找回你自己就好。
黎色退了出去，关上门。
09
十日之后，大红喜帐，红烛摇曳。
“那年我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若你能醒，叫我立即娶了你。”
“这不像师父会说的话啊。还有，你怎么突然喜欢我了？”
“我原本也喜欢啊，只是你成天跟着我，我那时少年意气，没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罢了。”
“你这话是让我以后离你远点？”
“古语有云，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是吗？”
“哎哎哎，别踢我下床啊。”……
芙蓉帐暖，春宵一刻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