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国叶子
一
“爸爸！爸爸！爸爸！”
在女儿的呼唤声中，李麦群睁开了眼。他看到已经十八岁的李雪妮站在他面前，背着书包，扶着行李箱。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身的酒气。
李雪妮说：“爸爸，我要走了。”
李麦群心里一紧，赶忙问：“你要去哪儿？”
李雪妮道：“爸爸，你看你，又喝多了，明天是开学的日子，我今天得去北京的大学报到了。”
李麦群捂了捂脑袋，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彻底混乱了：“需要爸爸送你去吗？”
李雪妮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火车站就行了。”
李麦群长叹了一口气说：“虽然现在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但机票钱，爸爸还是出得起的。”
李雪妮道：“不用了爸爸，坐火车挺好的，睡一觉就到啦。”
李麦群道：“把票给爸爸看看。”
李雪妮把火车票递给李麦群，是一张红色的普铁票，而且还是硬座，于是，李麦群苦笑起来道：“硬座，一晚上，你怎么睡呀？”
李雪妮道：“嗯……实在睡不着，火车上那么多叔叔阿姨，一起聊聊天，也不会闷嘛，一晚上，一下子就过去了。”
李麦群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感到深深的自责。但这种自责又是无从谈起的，那一年，梦魂酒突然成了A类毒品，那一年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李雪妮看了看表：“哎呀，不能再耽搁了，不然该赶不上火车啦！爸爸，晚饭我已经做好啦，我得走啦。对了，别老喝太多酒，东边不亮
西边亮，总会有办法的东山再起的不是？”
李麦群没有说话，他不敢说话，因为他在憋着那股气，看着李雪妮转身拖着行李箱离去，听到了开门而后关门的声音，那一刻，他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奔涌而出。
而让他没想到的时候，那次的离别，某种意义上竟成了永恒之诀别。
然而，那时，女儿的肉体依旧存在，只是意识和灵魂在外游荡，没能寻到回家的路。
可如今，女儿的肉体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在巨大的悲恸中，李麦群从睡梦中缓缓醒来。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着囚服的男人，坐在他对面的那张床上，正襟危坐，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李麦群坐起身来，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因为他俩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麦群管对面这个男人叫老张。
老张和李麦群年龄相仿，或许还要稍小一些，据说他是因为见义勇为，帮人追小偷，结果一不小心把小偷给打死了，被法院以过失杀人罪，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过失杀人罪情节不严重的，一般判3-7年）。
而李麦群，也因为袭击赵主任，导致其重伤，被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老张称呼李麦群为“老李”。
李麦群刚进监狱的时候，和老张一起住在一间大牢房内，就是那种一间关12-14名罪犯的牢房。
他们大多都是因为小偷小摸进来的，整间牢房，只有老张一个人杀过人，所以大家也都挺惧怕他的。
李麦群刚进监狱
的时候，牢里的人都想给新人来个下马威，但全都被老张给镇住了。因为老张这人爱喝酒，尤其是梦魂酒，他是李麦群的忠实粉丝。于是，有这么一个狱霸罩着，李麦群在监狱里的生活，也就格外安稳，一直都相安无事。逐渐地，李麦群和老张的关系就好得像亲兄弟一样，就差同穿一条内裤了。
老张这人，跟别人话不多，但是跟李麦群，却总能够滔滔不绝，聊个没完，东拉西扯，但没有一个话题是关于他自己的。
所以，尽管两人看上去紧密无间，可李麦群却还是一点儿也不了解老张这个人，连他以前是干吗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老张时不时地会抽出一张照片来看，照片中的女孩是老张的女儿，他女儿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张大心。
每次提到他女儿，老张都会乐得合不拢嘴，他只盼着快点刑满出狱，回到自己的女儿身边。
李麦群已经在监狱中服刑了两年半，距离老张出狱的刑期只有不到半年了，可眼看老张里出狱不远了，却出了事儿。
当时，监狱里关进来一个富二代，入狱原因是酒驾撞死了人，被判了三年。那天下午，自由活动的时候，李麦群在操场上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富二代，于是立马朝他冲了过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是你，害死了我女儿！”
那富二代先是一愣，然后认出了眼前这个老男人，于是轻蔑道：“老头，害死你女儿的，不是我，而是你，要不是你穷，你女儿也不会
在那家酒吧打工，要不是你女儿在那家酒吧打工，也不会碰到我，要是当时你女儿顺从一点……”
李麦群掐得更用力了：“你说什么？”
富二代面不改色道：“我想说，这一切都是蝴蝶效应。况且，你怎么知道，你打的过我？”
那富二代说着，右腿膝盖往上一顶，生生地顶在了李麦群的腹部；李麦群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还没等他直起身子来，那富二代又是一脚，将李麦群踢翻在地。
那富二代又准备补上一脚，老张立马冲了上来，一把将那富二代推开。那富二代还手，却被老张三下五除二摁在了地上。
老张死死地摁住那富二代，那富二代却道：“我认识你，大家都叫你老张，大家都怕你，但那是他们，我可不怕你。”
老张朝那富二代的脸上直接来了一拳，打得他嘴角冒血。
没想到那富二代却笑了起来：“打我啊，接着打我啊，打死我，你最好打死我。打死我，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你女儿了。”
这时，几名狱警从远处跑来。
老张将那富二代松开，没有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看着他。
那富二代站起身，擦了擦嘴上的血，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老张跟前道：“你，还有半年呢。你女儿在哪所学校念书啊？我待会儿就打个电话回去，让我那帮弟兄帮你教育教育你女儿，哼哼哼哼！”
他说罢，就转身朝操场边缘走去。
只见老张双拳紧握，浑身都在发颤，他朝那富二代
大喝一声：“老子**妈！”
旋即，他飞奔上去，一个飞腿，将富二代踹翻在了操场外的泥地里，然后他飞扑上去，骑在那富二代身上，顺手抄起泥地里的石块，疯狂地砸向那富二代的面部，砸得血肉模糊。
直到赶来的狱警将老张拉开的时候，那个富二代被老张给砸死了。
老张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被隔离到了单独的牢房。
被押送刑场前的最后一天晚上，狱警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说他想最后见一见李麦群，他有话要对李麦群说。
那天晚上，李麦群和老张在牢房里聊了大半个晚上，老张看上去很淡然，继续嘻嘻哈哈，天南海北地扯淡。
直到最后，老张掏出自己女儿的照片，哭了出来。他将那张照片递给李麦群道：“老李呀，我是再也见不到大心了。孩子他妈死得早，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什么的，也都不在了，我进来后，她就被送到福利院去了。老李呀，以后，大心就是你女儿了，你出去后，一定要替我好好地照顾她！”
李麦群接过照片，他紧紧地握住老张的手道：“老张，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心当亲女儿对待！”
说着，他也落泪了。两人哭作一团。
牢房的门被拉开了，两名狱警站在门口。李麦群看着老张，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门口的狱警道：“时间到了，该走了。”
老张依旧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跟随那两名狱警离去了。
李麦群刚要起身，便被狱警拦了回来：
“不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