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好像减速了,李麦群从睡梦中醒来。他看向车窗外,雷克**缓缓地在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前停了下来。

    铁门朝两侧打开,雷克**缓慢地驶了进去。

    这是一座位于山顶的日式古堡,这里便是德川家集团的总部。李麦群跟随山本武下了车。

    山本武道:“李麦群先生,德川樱子小姐已专门为您备好酒席,请随我来。”

    李麦群看了看时间,现在已是凌晨四点,按照常理,这个时间,客人抵达,应该先安排其休息,而不是赴宴。但德川家集团如此安排,足以说明,德川樱子急于与李麦群会面。

    就这样,李麦群跟随山本武,顺着迷宫般的走廊一路来到了一扇日式拉门前。门前站着两名身着粉色和服的日本女郎弓着腰将门朝两侧小心地拉开道:“先生里边请。”

    山本武领着李麦群走了进去,这是一间不大的日式房间,装潢并不新颖,在日本电影当中都很常见。

    房间的正中央,榻榻米上放着一个棕色的方桌,方桌东西两侧各放着一块松软的坐垫。山本武领着李麦群来到了西侧坐垫前:“请李麦群先生稍候,樱子小姐很快就来。”

    说罢,山本武便转身离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李麦群在坐垫上跪坐了下来,没多久,他便听到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他身后的那扇门,便被拉开了,然后又合上了。

    他能感受到,有人走了进来,从脚步声的轻重缓急来听,是个女人。

    同时,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仿佛来自樱花的香气。

    那个女人,在他面前落座了。

    女人操持着一口标准而流利的中文开口道:“您好,李麦群先生,我是德川家酒业集团董事长德川樱子,久闻先生大名,请多指教。”

    其实李麦群会说日语的,他大学选修过日语课程,并且学得还很不错,不过,既然对方用中文同他对话,自然令他感到轻松不少。

    令李麦群感到惊讶的是,德川樱子并没有穿着和服或者他想象中日本商业经营女性的职业装扮出场,而是穿着一身邻家女孩般的休闲服。她看上去年龄应该不大,未满三十岁,但却十分沉稳。这个女人十分神秘,媒体上从未见过她的任何清晰照片,这次相见,令李麦群感到大为意外,因为这个名叫德川樱子的女人,眉宇之间颇像年轻时候的松岛菜菜子,与他想象当中刻薄中年日本大妈的形象大相径庭。

    李麦群觉得自己的睡意一下子被眼前这个女人给冲散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道:“樱子小姐,在来日本的飞机上,您的秘书山本武先生已经跟我说明了情况,您这次请我来,是需要我为德川家集团酿制一款梦魂酒对不对?”

    德川樱子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的呢,李麦群先生。”

    李麦群道:“可德川樱子小姐您应该知道,五年前,梦魂酒就已经被联合国定义为毒品了,一切酿制梦魂酒的行为,都是严重违法的。”

    这时,两名和服女郎走来,其中一名将几盘寿司和刺身端放在了桌上,另外一名,将一瓶威士忌端了上来。

    德川樱子接过威士

    忌,亲自为李麦群斟上了酒,然后说:“这是我们德川家集团最为珍贵的酒,德川家70年单一麦芽威士忌,希望您能喜欢。”

    李麦群自然是深知这款酒的珍贵的,德川家70年单一麦芽威士忌,全球只有三十瓶,四年前,在美国纽约的一场年份威士忌的拍卖会上,德川家70年单一麦芽威士忌,以72万美金的价格成交。

    而此刻,这瓶价值72万美金的高端单一麦芽威士忌,已经被德川樱子端到了李麦群面前。

    这是任何一个爱酒人士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李麦群端起那杯酒,呷了一口道:“非常感谢德川樱子小姐如此高规格的款待,在下觉得,受之有愧。我只想问樱子小姐一个问题,您为什么需要我为德川家集团酿制梦魂酒?”

    德川樱子道:“李麦群先生,您真的认为,梦魂酒本身存在问题吗?”

    李麦群道:“但有人把不同的梦魂酒调和在了一起……很多人因此迷失了心智!”

    德川樱子道:“刀也能杀人,为什么不禁刀?”

    李麦群不知该如何回答。

    德川樱子道:“李麦群先生,您应该明白,刀本身是不能杀人的,杀人的,是人,而不是刀。这就像,梦魂酒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出了问题的,是人,而不是梦魂酒本身。”

    李麦群道:“樱子小姐,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一定需要我来为您酿制一款梦魂酒?您又需要我为您酿制一款怎样的梦魂酒呢?”

    德川樱子道:“因为您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酿梦师,而我,需要您为我酿制一款能够得到家父认可的梦魂酒。”

    李麦群道:“您是说,德川一康先生?”

    德川樱子点了点头。

    就在两个月前,德川家酒业集团董事长德川一康宣布隐退,将自己在集团的全部股份转移到了自己的女儿德川樱子名下,德川樱子迅速继承了父亲的全部职务。

    李麦群道:“樱子小姐,不知道是否方便问一下,德川一康先生,为何会突然隐退。毕竟他今年才还未满六十岁,在日本企业家里,这个年龄依旧算是年轻的了。”

    德川樱子道:“家父病了。”

    李麦群道:“病了?”

    德川樱子点了点头道:“家父的病情,我们是对外隐瞒的,外人并不知情。家父得了一种怪病……”

    李麦群道:“怪病?我能方便知道是怎样的怪病吗?”

    德川樱子道:“他无法做梦了,这令他感到很痛苦。”

    李麦群道:“因为无法做梦而痛苦……我不明白……不做梦不是挺好吗?”

    德川樱子道:“梦里有他想见的人。”

    李麦群道:“您的意思是说,德川一康先生会反复地梦到一个人,而他现在不能做梦了,也就无法在梦里见到那个人,他因此而感到痛苦?”

    德川樱子道:“是的,李麦群先生。”

    李麦群道:“也就是说,那个人,只能出现在他的梦里,换句话说,这个人可能已经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了。”

    德川樱子道:“那个人,是家母。家母二十年前,在地震中不幸遇难。”

    李麦群道:“所以樱子小姐您是希望我为德川一康先生,酿制一款能够让

    他梦见您母亲的梦魂酒,对吗?”

    德川樱子道:“家母是家父唯一的精神支柱,那之后,家父似乎将家母锁在了自己的梦境当中,每晚他们都会在梦里相会。但现在,他无法做梦了,他再也无法见到家母,这令他意志消沉。我担心这种巨大的失落感会逐渐压垮他的身体,所以,请李麦群先生您一定要帮帮我,帮帮家父才好!也只有您能够挽救家父的精神状况了!”

    李麦群突然被触动到了,因为这不正是他自己吗?他将关于自己妻子的回忆以梦的形式保存在了梦魂酒里。所以,他对德川一康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道:“我能见一见德川一康先生吗?”

    德川樱子道:“家父现在并不在这里,他去了北海道,他不希望任何人前去打扰他。”

    李麦群道:“好吧。那么,我需要充分了解您的母亲,以及她和你父亲相关的一切的一切,我都需要充分了解。”

    “爸爸!爸爸!”

    李麦群听到女儿在呼唤自己。此时的李雪妮已经十四岁了。他睁开了眼,看见自己的女儿手里捧着一沓广告单,那是一家英语培训机构的广告单。

    李麦群道:“哪儿来的这么多传单啊?”

    李雪妮笑着道:“我们英语老师,他在外面开了个家补习班,让我帮他宣传,我只要把这些广告单发完,他就让我免费上他的补习班。”

    李麦群道:“妮妮,你想上补习班,直接跟爸爸说,爸爸会花钱让你上的。”

    李雪妮道:“嘿嘿,这不是给爸爸省钱吗?对了,饭菜我已经做好啦,放在餐桌上了,我出门发传单去了哈!”

    李雪妮说罢,转身离去。

    李麦群道:“这天都黑了,你干脆直接找个地方,把传单扔了,或者就放在家里,就说是发完了,反正你老师也不知道。”

    玄关处传来了李雪妮的声音:“那怎么能行呢,爸爸。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就一定要好好完成嘛,做人得讲诚信的。”

    李雪妮说完,便拉开门出去了。

    李麦群觉得不放心,毕竟天都黑了,女儿一个人出去发传单,可能会遇到危险。于是他立马穿好衣服,悄悄跟了出去。

    李麦群当时还是一名不知名的梦魂酒酿梦师,他所酿制的梦魂酒,大多处在滞销的状态,所以生活还是比较拮据的。他和女儿住的这套双层小洋房,是陈彤已经过世的父亲留下的,已经很老了。陈彤离世后,独自一人抚养女儿的李麦群,日子过得愈发艰难,银行卡里的余额,很少超过三千元。

    好在女儿李雪妮十分懂事节约,她知道父亲没有钱,所以从来不主动向李麦群提出要买任何正当学习之外的东西。

    女孩儿到了十来岁的发育阶段,长得很快,小时候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李麦群要给女儿买新衣服的时候,李雪妮总不多要,一般的女孩儿买衣服都往好看里挑,甚至往贵里挑,而李雪妮只往便宜里挑。通常就那么单调的几件朴素的衣服,就穿上一个学年。直到李雪妮十三岁的时候,她基本可以穿妈妈的衣服了,于是,她让爸爸不要再给她买衣服,她穿妈妈的衣服就可以了。

    每年李

    雪妮过生日,李麦群带她去蛋糕店,她都会挑选最小最便宜的那款蛋糕。可有一回,当李麦群完成了工作,深夜回到家里,却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块大蛋糕。紧接着女儿跳出来冲他大喊:“爸爸!生日快乐!”

    李麦群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学校每次都会给过生日的学生发五十块钱的蛋糕券,于是,李雪妮把这几年的蛋糕券积攒下来,特地在父亲四十岁生日这天给他买了一块三层的大蛋糕。

    那天晚上,李雪妮点上蜡烛,两个人在橙光色的烛光前唱着生日歌,李麦群感动得老泪纵横。

    李麦群深吸了一口气,他回过神来,此时正是冬季,夜晚十分冻人。他赶紧上前几步,确定女儿还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他悄悄跟着女儿,一路来到了闹市区,他看到李雪妮上了一座天桥,在天桥口上发传单。他看到大多数路人都匆匆走过,全都拒绝了自己的女儿,有的接过了传单,很快便在下一个拐角将传单塞进了垃圾桶,甚至直接扔在了地上。寒冷的风吹乱了李雪妮的头发,李麦群感到心疼,但他没有现身,只是远远地看着。

    他知道,如果现身,女儿会感到分外尴尬。

    寒夜中,看着来去匆匆的人群,又看着天桥上坚持不懈发着传单的女儿,他感到了深深的自责,都怪自己没用,女儿才会出来发传单。

    那时候,他便攥紧了双拳,发誓,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让女儿过上好日子!

    “咚、咚、咚……”

    在几声柔缓的敲门声中,李麦群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榻榻米上,于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橙黄色的阳光从日式拉门半透明的毛玻璃外透射进来,他揉了揉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自己正身在日本。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李麦群先生、李麦群先生。”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麦群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听出这个男人的声音属于山本武,于是道:“是山本先生吗?”

    门外山本武道:“正是在下,李麦群先生,樱子小姐想邀请您一起看电影,不知您是否方便?”

    看电影?

    李麦群应了一声,快速洗漱完毕,然后拉开门,跟随山本武去了餐厅,在那里,李麦群简单地解决了午餐,便随着山本武一道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了放映厅内。

    放映厅不大,类似于一般影城常见的那种VIP厅,一共四排沙发座椅。

    李麦群直接被山本武领到了最前面那一排,在德川樱子身旁坐下,然后,山本武离去,放映厅内只剩下李麦群和德川樱子二人。

    李麦群问:“樱子小姐邀请我看哪部电影?”

    德川樱子没有说话,这时,银幕亮起,开始出现画面。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一件樱花色的和服,浓妆艳抹,单手持着一面扇子,在一面艺术墙前跳舞。艺术墙的背景画是冬天的富士山。

    这段舞蹈大约长达三分钟,伴随着日本古典乐的韵律,大银幕中的女人身姿婀娜地舞动着,那画面仿佛被樱花切碎的粉色阳光一般,在李麦群

    的脑子里闪动着。舞毕,银幕中的和服女人朝着镜头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画面淡出。

    李麦群问:“这是……”

    德川樱子道:“画面中那个女人,就是我妈妈,德川静香。当然,她那时候还不姓德川(日本女人出嫁后随夫姓名),她的本姓是唐泽,当时她叫唐泽静香。刚才播放的,是我妈妈第一次试镜的画面。”

    李麦群道:“第一次试镜?这么说……静香女士,是个演员?”

    德川樱子微微一笑道:“很意外吧?”

    李麦群点了点头道:“嗯,因为,我看过不少日本影视作品,但似乎……并没有听说过唐泽静香或是德川静香的名字。”

    德川樱子道:“这次试镜,我妈妈顺利通过了。”

    李麦群问:“是为一部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试镜?”

    德川樱子道:“一位名叫工藤健三郎的年轻导演,想要翻拍川端康成的《雪国》。”

    李麦群道:“那部小说好像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搬上过大银幕一次吧?”

    德川樱子道:“但工藤健三郎导演觉得那个版本过于老旧,而且并不完美,于是,他想要拍摄新版的《雪国》。我妈妈当时才22岁,在东京一家话剧团当演员。她去参与了试镜,在试镜中被导演相中,出演女主角驹子。那部电影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拍摄完毕了。但由于种种原因,那部电影没能在院线上映,只在日本一些地方小范围地以VCD的形式发行过,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并不知道这部电影的存在。不过,这部电影的其中一个投资人,正好是我爸爸。就这样,我爸爸和我妈妈相识了,他们在次年的秋天结了婚。在我妈妈25岁那年,她生下了我,由于当时正是樱花开放的时节,所以给我取名樱子。可是,谁能料到,十年后,妈妈却在宫崎那场突如其来的强震和海啸当中不幸遇难了。”

    李麦群道:“那年,你才十岁。”

    德川樱子点了点头道:“是的。妈妈的死给爸爸带来了很沉重的打击,他将公司的全部工作交给职业经理人来打理,而自己则背起行囊离开了日本,环游世界去了。直到一年后,爸爸环游世界回来,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格外振作,也更加笃定了。短短五年时间,他就迅速将德川家做成了日本第一大威士忌酒品牌。他说,是妈妈给了他力量。”

    李麦群听完这个故事,感到很振奋,这么多年,他能够一路走来,不正是他的女儿给了他坚持的力量吗?

    哪怕是在最大的逆境当中,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也要坚持走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李麦群才意识到,正常对话下来,德川樱子不再用官方的“家父”“家母”或是“父亲”“母亲”来称呼自己的父母,而是改用了更为亲昵的“爸爸”“妈妈”。

    李麦群问:“我能够,看看那部电影吗,静香女士出演的《雪国》?”

    德川樱子将目光转向大银幕,淡淡道:“正要放呢。”

    随后,银幕再度亮起。

    字幕: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然后,银幕上,一辆蒸汽火车从隧道中驶出……夜空下,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