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灵与皮肤病

    陶陶

    冰灵又病了—在这夏转秋最惬意的时候。

    2017年9月7日,我和妈妈发现,冰灵的右前腿上长了两个小红包。我们把冰灵抱起来,拉着它的腿检查,它很不高兴地龇牙咧嘴地挣扎,“呜呜啊啊”地撒娇。检查完,它就立刻把脑袋拱了过去,趴在沙发上不停地舔啃那两个小包。它精神好像没问题,也没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我们就没管,让它自己恢复。

    但是又过了几天,妈妈抚弄冰灵的毛的时候,摸到它背上层层叠叠的毛层深处有一个小包。她翻开毛层,看到冰灵的皮肤上又有一个小包。冰灵一扭身子跑掉了,留下隐隐不安的妈妈。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次抚摸它的时候,都能从它厚厚的毛丛里找出一个新的小红包,与此同时,它前腿上的小包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红。

    冰灵开始喜欢在沙发上蹭痒,还经常蹭我的手,要我给它搔痒。我慌了,妈妈也担心,她带着它去了宠物医院—它最害怕的地方。

    那次我因为学习忙没跟着去。

    她们回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小冰灵失去了雪一样的长毛,只剩下一层短短的绒毛,皮肤上嵌满了大大小小蘑菇一样的红包。

    妈妈说冰灵生了皮肤病,有真菌感染了它的皮肤,所以长了包包—俗称体癣,类似脚气。

    我心疼地抱起冰灵。…

    妈妈说:“快放下!心疼?你再心疼也不许抱它、亲它—它身上涂满了药。”

    妈妈说,冰灵的皮肤病可能是有一

    次在家洗澡没彻底吹干毛,然后她转身进了厨房,心里充满了自责。关上厨房门的时候又转身喊:不许抱!放下!

    可是冰灵一直扒着我的腿,还往我身上跳。它在医院里一定恐惧得快崩溃了,在医生手中一定一直无助地哆哆嗦嗦。

    它认得那个地方的,它以前受伤就是在那里治病的。它一定记得那种惊恐的感觉,记得自己曾在冰冷的蓝色笼子里瑟缩着。

    它想让我安慰它,想让我把它抱在怀里,想要耳朵贴在心口数我的心跳,想要把失去毛发的郁闷和刻骨铭心的恐惧诉说出来,然后听我告诉它,一切都好了。

    我忍不住想抱它,可是又不能抱。

    它又用力一蹦,我就势揽住了它的两条前腿,把它捞到了怀里。没有了毛发,它的皮肤几乎直接贴在我身上,我能直接感觉到它身体的热量。它的腿那么纤细,身体那么瘦小,我能直接看到它胸口微微凸起的肋骨。

    它疯狂地舔我,疯狂地在我身上蹭痒,还“哈哈哈”地张大嘴巴伸着舌头。蹭了一会儿它累了,直接靠在我的肚子上趴了下来,抬起脑袋望着我。

    “你干吗?我不是说过别抱它吗?”

    妈妈突然又过来了,很气恼地质问我。“可是它那么可怜、那么可爱,在医院里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它多需要一个抱抱。”我抱着全身长满红包的小家伙跟妈妈解释。妈妈命令我放下了冰灵,但是她的眼神中没有责备,我知道她也会抱起它、安慰它,如果她不是个冷

    静的大人的话。

    冰灵一下来就又黏到了妈妈脚边,妈妈没抱它,转身走进了厨房,严厉地把它赶了出来,然后关上了厨房的门。

    冰灵开始舔自己的包。那些小包是粉红色的,脚上的和屁股上的已经被它啃破、蹭破了,背上几个大包也很严重。没有了毛发的遮盖,它们看上去很恶心,摸上去又肿又硬。它们固执地跟随着冰灵,种在它的皮肤里,好像雾霾遮住蓝色的天空一样。

    为了防止它啃舔自己的小粉包,我们给它戴上了防舔头套,它的脑袋被束缚在那个圆圆的织布伊丽莎白圈里,脖子上的毛都被卡得凌乱,无奈地趴在那里。它可怜巴巴的眼神里闪烁着委屈,它又不知道是什么困住了它的自由和快乐,把它又带给了宠物医生。

    我恨死了那些小包。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妈妈叫我捉住冰灵—该喷药了。冰灵好聪明,它仿佛知道妈妈手中那瓶银色的小喷雾剂意味着什么,在桌子底下和沙发背后灵活地窜来窜去,我好不容易才捉住它。

    它可怜巴巴地挣扎,“呜呜啊啊”地叫,但它身上密集的小红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需要被捉住、被治疗。那些触目惊心的小红包在折磨着冰灵,像寄生虫一样在剥夺它的快乐和健康。

    妈妈好像也恨透了那些包,每次都会用喷嘴瞄准半天再喷,喷的时候拇指按得又狠又重,再加上乳白色的喷液在红包上四溅的雾气弥漫,我感觉她好像开了一枪一样。

    冰灵每次“中

    弹”,身体都会一哆嗦,还会发抖,在我怀里颤抖不停;而全身的包都喷完后,它几乎整个身子都会湿透,又紧张又寒冷,哆哆嗦嗦、委委屈屈,还拼命甩毛蹭舔身体,弄得身上那层仅存的绒毛都凌乱成一绺一绺的。

    它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轻、那么脆弱。…

    大概一个星期后,妈妈来学校接我放学回家时,我发现冰灵被带到了车上,脖子上围着围嘴一样的防舔头套,扒着车窗兴奋地望着外面。我一坐进车里,它就快乐地蹦到了我腿上,靠着我的胸口蹭来蹭去,还想舔我的脸。但它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和妈妈一起来接我是因为它又要打针了,这辆车是要载着它去它的地狱—宠物医院。

    但它那么聪明,聪明得让人心疼。

    它张着嘴哈着气,兴高采烈地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物,看着看着就不作声了。渐渐地它往后收了爪子趴到座位边缘,蜷成一团,把口鼻埋在两爪之间,白色的眼睫毛轻轻地抖动,好像在逃避自己的恐惧。

    等到了目的地,我推开车门,把它抱起来下车的时候,它一下子猛烈地颤抖起来,两只前腿狠狠抓住我的手臂,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宠物医院那熟悉的招牌和窗户。

    我抱着它一走进医院,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狗叫声,平日爱叫的它却一声不吭,只是扭头看看宠物住院寄养区玻璃门里的蓝色铁笼,然后身子又发出一阵让人心碎的颤抖。

    我抱着它走到宠物医院内的凳子上坐下,等

    着医生来给它打针。

    一个高高壮壮、穿着蓝色长袍、戴着蓝色口罩的医生走过来,手里握着两支针管和一个蓝色的小药瓶。他伸手把冰灵揽过来,捏起它的后颈皮揉搓了一下,把针头轻轻扎了进去。

    冰灵身子悸动了一下,一丝几乎听不到的呜咽随着药液的射入从它嗓子眼里透出来,直到针头拔出才一下子消散。医生用棉花按住针眼,又伸手捏了捏它背上最大的那个包,皱了皱眉,走了。冰灵的抖动变得轻微,它似乎在庆幸自己没有经历更恐怖的遭遇。

    我抱着冰灵出了医院,我们都一下子放松了,它懒懒地歪在我怀里,全身瘫软,脑袋随着我的步伐而慢慢抖动。一到车上,它马上就乖乖地躺在我脚边,立刻就闭上眼睛安心地睡着了。…

    妈妈说,那药里有镇静剂的成分。但我不相信它只是因为这个才会这么快进入最深沉的梦里。

    经过多日坚持不懈的喷药,冰灵身上的包包渐渐地变小、消失了。那触目惊心的红色不甘地褪去,留下一片垂死挣扎的灰。它的雪白的毛又慢慢长长了,在静默中悄悄盖住了只覆了一层绒毛的皮肤,它又变得像一朵小云那样活泼和轻柔。

    这朵小云像从前那样天天上蹿下跳,欢快地在院子里还未枯黄的草丛中忘情地奔跑。它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越来越快乐,冲出病痛、冲出恐惧、冲出颤抖的脆弱,让那些令它讨厌的、令它困惑的烦恼和痛苦遗留在黑色的泥土里,沉淀在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