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忆旧
郁风 / 文
“过年了!”从我小时候起,没有比这更欢喜、更隆重的概念了。当时对所有的人来说都如此。
九十年前,我出生在北京。从三四岁就懂得盼望过年,有好东西吃,有热闹看。到了腊月,初八就要喝腊八粥,用各种米加赤豆、花生、栗子等,煮成黏黏的放糖吃的粥。然后各家的主妇仍都忙起来,做年糕、办年货,我的母亲还会自己做腊肠。
到了除夕晚上,摆上满桌的菜、斟上酒、点上蜡烛,跟随父亲母亲之后跪下叩头拜祖,然后才坐下,全家人吃一顿丰盛的年
夜饭。
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最激动、最欢喜的却是比除夕早七天的腊月二十三送灶,我家住在西城的一条胡同,每到这一天傍晚,就听见外面由远而近的喊声,多数是十几岁的大男孩:“送灶王爷来了!送财神爷来了!”听见挨家挨户开门迎接,付了钱,那喊声,又继续,渐渐由远而近,我和弟弟便出门口等着,用几个铜板请回来交给母亲的是一张有红有绿的黑墨线画。那时在河北省杨柳青或武强有许多专业的村子,村民们印制木刻年画、财神灶神像,到了过年时卖出去。
“
送灶王爷来啦!”这由远而近悠扬的童声,是那么充满欢喜、那么亲切诱人,代表着过年的幸福气氛。尤其是它和往常静悄悄的晚上,听到打更梆子声夹着西北风的呼啸,听到断断续续的低沉的“硬面——饽——饽!”的凄凉的叫卖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北方的村镇小城市,到了腊月尾,家家都要包饺子,不是为一顿吃的,而是包上几百几千,放在一个比小孩高的大缸里,严严地盖上。把缸放在屋外廊沿上,冰冻起来就是一冰箱,可以吃好几天。到了吃完除夕年夜饭的晚上,
把刀、剪、铲一切厨房用具以及扫帚等全部洗净,收起封存,因为大年初一除了煮现成的饺子吃,一切刀、剪、扫帚等工具都不许动用了,否则不吉利。这与其说是迷信,不如说是妇女们一年辛苦,应该自我放假的理由。于是从大年初一到初五,就只见大娘大婶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新衣,头戴红绒花,互相串门拜年,坐下喝茶、打麻将、斗纸牌。孩子们就在庭院里放鞭炮。
如今——如今,已经是多么遥远!
当时谁能想到几十年后人们是怎样过年的?我看到过最近一月十一
日一则新华社的杭州专电,说那里一家酒店预订豪华年夜饭竟达十九万八千元!最低价也要三万八千元。我也听说香港、深圳都有价值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年夜饭,那位新华社记者还报道,有市民表示:吃高价年夜饭的,如果是个人掏钱埋单也还罢了,如果是用公款呢,有没有人管?
新的一年是丙戌狗年,黄永玉画了十二幅狗,制成十二个月的月历,并引用了十二句成语,他在一月第一页上写:听说狗年结婚大吉大利;画的是蒙着红头巾的新娘和一条狗,写着:
“嫁狗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