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我们终将与最好的自己相遇

    人类是根据记忆在生存着、活动着,人的各种不同和记忆织成了历史的“同一事件”,那“同一”到底有多少真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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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阳感觉

    二月河 / 文

    昔阳有什么?有土山坡、石山坡,有酸枣树,有窑洞——和延安的窑洞差不多吧。有一座“浮山”,据说是女娲炼石补天的地儿,爸爸说那里的石头像泡沫块儿,很轻,扔在河里能漂起来——我的臆测那极可能是喷过岩浆的火山,岩浆的泡沫凝固了大约就是这样;妈妈说,昔阳的玉茭、小米、黄米、酸菜、莜面、荞麦、山药蛋……她不说白面,昔阳没有小麦。每到过年爷爷会从城里带回一个红薯,是河南产的——切开了蒸熟,一段一段分给家人,每人一段……这也是爸爸说的。没有感觉有印象,昔阳是个苦寒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前“什么也没有”。

    今年暑期回了一趟老家,找到了一些“昔阳感觉”。我说“一些”是因为只住了两天,很浮漂。或许连“一些”这样的词也是夸

    张的吧!这里似乎还是玉茭的天下,间或有一片又一片不甚连贯的黄豆,几乎不见别的庄稼,通连山冈坡地的、绿汪汪的是极目不能收揽的青纱帐。父亲和日本人打游击最喜欢它:鬼子来了,一钻进去就没事了。

    我的堂弟晋平陪我转悠,我问他:“现在还吃玉茭面?”他一听就笑了:“现在谁还吃这个?都用来作饲料。”但我知道外地人还是吃这玩意儿,因为它营养价值高。昔阳人大概不吃了?爷爷一段一段分给家人享用的红薯,我晓得有些河南人是不吃它的,因为“吃够了”,吃得胃受不了,吃得“醋心”闻薯即厌。昔阳人大约也是吃够了玉茭面。人哪,其实是没有什么想吃什么,什么东西吃多了,肯定反胃。玉米地沿则是结着青豆一样的酸枣树,这叫“棘”,我写《康熙大帝》时具备了这个知识,是旧时代学子考场周匝防护的专用树种,现在人们知道它的营养价值,用来做“酸枣面”卖钱了。

    妄想“悄没声”地离开……

    我已是四十余年没回昔阳老家

    了。这次归乡,原想悄没声地串一串就走。我觉得尽管我已定居南阳,但血管里流的还是昔阳的血。一个人倘毫无成就,会有羞见祖宗的心理;有了点名声,张张扬扬地“荣归”,又大有“沐猴而冠”的嫌疑。

    前年到洪洞,见到我“凌”氏(二月河姓凌名解放)牌位,我跪下磕头。同行朋友说:“二月河,你还磕头?”我说:“我给我的祖宗磕头,天经地义的事!”无论如何,肯定得回李家庄,回昔阳正是七月十五,是祭阴的正日子,肯定得去祠堂给祖宗磕头,肯定得到爷爷、伯父的坟上烧点纸钱。我六十多岁的人了,又有许多毛病,万一哪天“哏屁朝天”了,这是多大的遗憾呀!但我“悄没声”的想法原是妄想。因为村上的老少爷们儿看电视,都认得我,从爷爷辈到孙子辈没有人没见过我“光辉形象”的。“解放回来了”是个村级大新闻消息,根本不可能暗箱操作。车还没进村,我已经瞧见房荫下、院墙旁、路边土坎儿上,男女老幼一群一伙散乱坐立,看

    我的人已聚起在那里,拜祠堂、上坟地……一走路一路合十作揖,寒暄、打拱。累是有点儿,心里头亲。他们和我不熟悉,但他们叫得出我父亲的小名“文明”,二月河这儿有个名字叫“凌振江”,是“大先生的曾孙”。这些事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心里……

    吃拉面要到山西

    这样的温热和天气一样让人出汗。但晋平他们还觉得不够,为了让我“回家吃顿饭”,竟差点和县里的朋友闹别扭。到吃的时候我才知道,玉米还是要吃的,调糊涂“一抿,一蘸,忽登一咽”,里头有玉茭、老玉米、黄瓜、家种的鲜桃——还有拉面——顺便说一句,这种面不要到外地吃。*****那年春节晚会表演的拉面技术,全国的拉面都拉得比头发丝儿还细,那真的是把面的魂都拉没了,面到嘴里舌头一抿就成泥了——吃拉面要到山西,到昔阳你敢情试试看,羊肉臊子加红椒我吃了一海碗,糖尿病?回去吃药,下不为例了。其实在县里也差不多,孟书记请我吃家乡饭莜面、荞麦面、“

    漂抿面”……不能再说这个话题了,血糖高者不宜。

    最美故乡水,最亲故乡人

    连同这一次回昔阳共是四次了,上次是***串联,我是从阳泉下车,途经平定,一路步行到锁簧,从北南沟到安阳沟一路步行。昔阳人叫“步偏”,不知这个“偏”字用得对不对!反正是走回去的。一律都是土路加着料姜石,也能走汽车,那颠簸得叫人五脏六腑都会呕吐出来,这次看是全然认不出旧道来了,我在北京吃顿饭,来回路上走了四个小时。现在从平定到大寨旅行社只用了半个多钟头。孟书记叫孟希雄,用田永清的话来说叫“极端热情”,他没有说他的政绩,几乎不停地在侃他的项目计划和实施后的效益、侃文化开发!我觉得他有点孩子气的天真,把我看成是嫁出去的女儿回了娘家,他是娘家人那个样子分说家常,还让他的****带我到昔阳中学作了一个演讲——我看这样的设备与教学质量的中学,全国也只能掰着指头去数了。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